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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脏

M夫妇比平时提早结束假期回来。他看上去很累,甚至有些病态。长期以来他一直抱怨心脏不舒服,恐怕只是靠着各种食疗来维持生命,这些食谱一会儿不让他吃这个,一会儿又不让吃那个,据说是遵从了营养学家的一系列理论,这些理论越来越大胆地涉及进化史、社会阶层理论、精神分析等等。但其实,M先生能活着首先得益于妻子强大的护理能力。

她是个理发师,但不是造型师、设计师,更不是“头发诊所”或“发型工厂”的老板。不,她只做洗剪吹和染色这些事。她曾在市中心的一家知名理发店工作,有自己的回头客。然而,每年的十一月到次年四月,她都要离开几个月。那时,M夫妇就会拉上公寓里的窗帘,然后去亚洲旅行。M先生身材肥壮,不过脸色有些苍白,他曾经拥有一个很大的运营良好的汽车修理厂,但是心脏病发作后就无法继续经营了,于是卖掉了生意,把钱做了很好的投资-就像邻居们所说——靠利息生活。M夫妇认为,亚洲的生活成本较低,而在欧洲过冬,又贵又压抑。

“过冬天,您知道吗,”M夫人不止一次一边给老客户细软的头发上抹染发剂,一边说,“在欧洲过冬天就得严严实实地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这时节只有那些维护设备和检修电器的人还工作,不过他们也只使出五分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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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该承认,这是一种看待世界的方法。

人们对他们这种生活方式和所有的旅行有些嫉妒,但是因为大家并不会每天见到他们,所以很快就把他们忘了,再说,人们从来就不愿去想那些过得好的人。到了十二月初,当人们从储藏室里取出人造的圣诞树并给它装饰上彩灯的时候,就没人记得M夫妇了。

这次,他们在泰国普吉岛的某个地方租了一个小平房,那房子的墙壁千疮百孔,淋浴也生了水锈。还好他们带了酒精炉和便携式冰箱,过着永恒的游客生活,就像日常生活一样无聊。他们将笔记本电脑连上网络,检查账户余额和股票价格,并时刻确保健康保险没有过期。他们对政治、文化都不感兴趣,也不去电影院或剧院,当然,他们在YouTube上看些节目,或者漫不经心地参观一些当地的博物馆。他们在图书漂流网上看书,看完后立刻换其他书接着看,却从未对任何词语、风格或叙事着迷。

可惜,M先生的心脏每况愈下——医生甚至使用了“悲惨的”这个词——夫妻两人都意识到,他们的生活将不得不改变。因此,去年冬天他们没有去普吉岛或斯里兰卡,也没有去像红菜汤一样便宜的印度尼西亚,而是乘飞机去了一个他们不愿透露名字的地方。他们预付了一部分钱,用于支付在中国南方一家现代化无菌医院的住院费用,M先生可以在那里得到一个新的心脏。

这心脏来得非常及时,组织顺应性极佳,手术大获成功。那个旧的、欧洲人的心脏在医院的火葬场被焚化,尽管M先生的妻子有一瞬间想着把它留下来并带回家。M先生想起来,他应该问问新心脏是谁捐的,那个人又发生了什么事。是的,他本该问问的,但他不记得自己是不是问过,或者他们有没有提到过捐献者。这个话题好像是被提起过,但后来又有些什么别的事插了进来。也许他根本不想问关于捐献者的事,也许在这家医院里问这种事会招人侧目。再说,也不能对他要求过多,他毕竟是个病人。他很难受,头晕,总是焦虑地去听他的新心脏的跳动。他觉得那心脏跟以前的不太一样,好像跳得更费力,像在奔跑,又像在逃跑。

欧洲的春天和波浪一样,层层推进。它先是在意大利南部和西班牙萌芽,然后悄悄地向北移动,不知道它走哪条路,怎么走。三月它已经到达法国南部和希腊,四月来到瑞士和巴尔干半岛,五月在德国和中欧盛放,直到六月初最终到达斯堪的纳维亚半岛。

M先生恢复得不错,只是仍需节省体力。而当他走上属于自己的、欧洲的城市街头,他戴上了白色的口罩。正在愈合的伤口像崭新的幸福生活的草图,像微微凸出的浮雕,暂时停在身体做成的纸上。他有一种奇怪的悬空感,就像小时候,他周围的空间还没有被意义填满,每件事都是唯一的、不可重复的。比如一群鸽子从草坪上飞起来,飞到建筑物的后面,飞向其他的广场。它们的翅膀带起空气的流动,尘埃升起又落下,就像一群士兵,过早地被征召去打仗,又突然被遣散回家。M先生现在把这一切都看作某种标志。

他走在街上,完全融入了这城市的风景。世界像一件剪裁精良的西装一样包裹着他,这西装仿佛量身定制,无比舒适。M先生无意于使用那些曲高和寡的精美词汇,一辈子和机器打交道的他思想精确而务实,所以他不言“幸福”,只说“满意”。

虽然一切进展顺利,但手术过了一段时间后,M先生开始睡不好觉。夜里,他总是处于一种半梦半醒的状态,好像躺在一块充斥着奇怪的图像、幻想,遥远而模糊的声音的黏稠的果冻里。这一切让他陷入恐惧——更糟的是,他在那样的梦境中动弹不得。白天,那种恐惧藏在了被子里,从那里看向M先生,监视着他。到了晚上切照旧,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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