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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虽然发生了混乱而激烈的争执,老李仍然坚持淘米做稀饭,之后摘一把青菜清洗干净,炒菜的油已经一滴不剩,她用清水煮成菜汤,象征性地放一些盐。她说服大家,无论如何,都要吃饭。如果连吃饭也不正常,那么就是向死神投降,所以再难受,再如同嚼蜡,也要填饱肚子。毫无疑问,她是这个房子的灵魂,尽管唯一的藤椅经常坐着孙老善,喜欢对事情评头论足的是钱老师,但是,吃什么,怎么吃,都是老李说了算。

到了夜里,大家都气息平稳,尤其是孙老善,喝了一碗菜汤和一碗稀饭之后,安静了下来。他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缩成一团。你问他记不记得的时候,他点头说记得。但是跟他核实细节的时候,他却一脸茫然。他不是在表演,实质是一种新的混乱:他不知道自己究竟知道多少。钱老师和老赵都无心再深究。显而易见,孙老善所短缺的那部分,也许也是他们自己的短缺。也许他们经历的要比现在脑子里贮藏的多一百倍,因为忘记了,就以为不存在。

老李说,通过孙老善这事,我认为钱老师的话是有道理的:只有全部讲真话,才能摆脱目前的困境。我还认识到,我们上街的做法是错误的,我们给孩子写信,找新闻媒体,假装说自己有古董,包括找过去的熟人证明,事实证明了,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无效的,这样的行为越多,后果越严重。只有钱老师研究的理论是对的:就是讲真话,做实打实的事,才能让事情有好的转机。现在如果你们发动投票,我投钱老师一票。

钱老师向老李投去一抹“知音难求而我已觅得”的眼神。但是,老李接着说,我觉得我对今天这个局面有不可推卸责任,因为我也并没有做到完全的坦白。

但是,经过这么长时间的骚动,大家已经习惯更多的真相了。无论谁抖搂出什么惊天的秘密,或是抛出一个巨型炸弹,也不会引起特别大的骚动。老李说完,都没有人表现出一丝吃惊的样子,甚至都没人插言,就那么静静地等着她继续。

我怀的第三胎也是个女孩。当时不许做B超,B超机也不先进,一直到五个月,才查出来是女孩。我打掉这个孩子没有经过任何人同意,小陶和我婆婆都不知道。我去的时候肚子已经有点显怀了,大家都心里有数;我回来的时候,肚子是空的,大家心里也有数。别人都能体谅,可是大香不体谅。大香才九岁,上小学二年级,她放学的时候见我从外婆家回来后躺在床上,她好像就明白什么了。她斜着眼睛看着我,那眼睛里的疑惑令我不自在。我把头转到床里面,没想到,她脱了鞋到床上来,把头探过来,我把头捂到被子里,她又把头伸进被子里。她也没说什么,就那样看着我,像是在监视我,看了足足一个多时辰。你们晓得那时候心里就特别不好受。我那时就在心里发誓,不怀了,怀上是个女孩的话,肯定又要打掉,大香又得这样盯我。

后来我又怀上了,怀了六个多月的时候才去引的产。那时大香已经十四了。我照例是背着她突然消失的。那一回真是受罪啊,打了针之后,疼了整整五个钟头,疼得我直想爬墙。胎儿下来的时候还会动。我没有听到哭声,也没有看到小孩。但医生在挪动台灯的时候,有一会儿,我看到躺椅前面的白色的墙上好像有手和脚的影子在颤动。医生为我止血的时候,我问她,是不是女的。

嗯。她说。

我用眼睛问:那是她在动吗?

她做了一个“快了”的表情。

我穿着衣服扶着墙出来,因为她急着锁门离开,要是被人看到有灯光就不得了了。我挣扎着往前走,走到窗口的时候,窗帘有一个角落没有拉严实,我踮起脚凑上去想再看一眼。我看到一团肉在白色的瓷盘里动弹。我想从大门回去,我想着要把她抱起来带回去,可是我一想到婆婆失望的眼神,小陶失望的眼神,如果我带出去,有可能房子被扒掉,罚款,上不了户口,最主要的是我会被拖去结扎,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了。我犹豫了。等我再抬起眼睛向里面看的时候,我发现自己的眼睛像糊上了一层糨糊。我不知道是汗水还是泪水,我麻木得无知无觉。不知道冷,不知道饿,也不知道累,强撑着摸着黑回了村子。

回来之后,大香一开始并没有撂什么狠话。可是我一直忘不了那团肉,一股气郁结在我的胸口,上不去,下不来。我感觉喘不过气了,有一天,我实在没有忍住,我告诉大香那团肉在动。谁都可以告诉就是不能告诉大香。我心里很清楚这一点,可我就是想说。我告诉她事情比我想的更难,不管是想要一个儿子,还是打掉一个女儿,说出来之后我哭了出来。我哭了很久,哭完了大香还站在床前。

她直直地盯着我,她长着一双过于聪明的眼睛,那里面有许多东西。仿佛她早就看穿了许多事,她没机会了解的事,她用这双眼睛当作她的矛和盾。她久久地盯着,像是想把任何东西盯出另外的样子来。

大香问:你确定她在动吗?

我确定。

你确定是个妹妹吗?

应该是。

她疼吗?

我不知道。

但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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