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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老赵终于再次向孙老善张口了。上次给的一百块钱维持了两天,毕竟新到一个地方,又是四个人生活,需要买的东西多。但是事情明摆着,如果你一直憋着,孙老善就会一直不给。老赵说:老孙,能不能先借点儿我去买菜。这个“借”字,在老赵看来是妥当的。等事情结束了,账该怎么算就怎么算。他再不济,每个月还能拿到千儿八百块(工资卡在儿子家),他还存了几万元养老钱。

孙老善看了老赵一眼,没吭声,他的脸上隐藏着难以捉摸的神情,不像不乐意,也不像吝啬,片刻后,他不声不响地挪到楼梯口。他上楼的时候显得很沉重,每迈一步,楼梯都要颤动一下。之后,有十分钟了,孙老善迟迟没有露面。老赵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许多年没有经受这种等人拿钱的尴尬了,这个时候,说他心里没火简直是瞎子。最后,孙老善总算下来了,手上拿着一张票子。就一张,而且还皱巴巴的,递过来的时候,也不像他过去那般善解人意、不露痕迹,而是郑重其事地双手各捏一角,递过了,手还停在胸前一小会儿才垂落下去。

这一回,老赵上街没有买茶叶,只带回了几斤米、几个土豆和一点儿腌菜。他说,镇上的茶叶不行,岛上的水也不行,虽然是从自来水管里流出来的,但是周边的小企业悄悄地把污水隐秘地往江水里排,岛上并没有为水消毒和净化,水管里的水有股臭味,喝得越多,人越臭;喝得越多,对身体危害越大。过去他是每天清晨一杯茶的啊,现在只能一杯温开水润嗓。生活的惯例被一再地打破——事实证明,所谓的习惯,都是可以改的。

钱老师仍然断断续续地发烧。大多数时候,他一直躺在床上轻轻地哼,声音细弱,让人觉得他死期将至。有时候烧退了,他能精神地下楼来坐片刻,他的面色也越来越差,身上那件褂子也越来越大,他的头发凌乱地贴在额头上,他虚弱得根本顾不得形象,但是精神却格外好。他瞪着的经过高烧之后的眼睛像被净化了一样,他显得比实际年龄要年轻、纯真、活泼,让人想起他年轻的时候。他年轻时喜欢发出各种声音,吹笛子,学小鸟叫,身上放个本本,时不时记下些什么,那笛子也好,本本也好,都旧不拉叽的,但无论如何,使他显得相当与众不同。但这样的情形最多持续一两个钟头,他又得抖抖簌簌往楼上去。有一次,他回过头来看着其余三人,用即将登上舞台的声音一字一句地说,真是奇怪啊,我前几天还有正常的生活,一转眼的工夫就掉进了一个大洞。我每天都在想着怎么样从洞口爬上来。

两三天了,他还没有爬上来。

再这样烧下去,他会死的。剩下三个人的时候,老赵说。

是的,我也担心这样下去就毁了。老李也有同感。

我又能做什么呢,我比他还老,要死,也是我先死。孙老善的头也垂到胸口了,似乎接受了不能施善于人以及垂垂老矣的现实。不过,大家不感到意外。从见到他的第一天起,他就是跟“孙老善”三个字不一致的人。现在,他的悲观和懦弱就像孙老善的反面,整个要跟真正的“孙老善”唱反调了。

我们得把他送医院。

是的,老李说,这样拖下去,不等真相大白,他就要死了。

是的,孙老善说,他像是做了什么错事似的垂下头,我得坦白一件事,就是我身上的钱也不多了。

还有多少?老赵迫不及待地问。

还有一点儿,不,几乎没有了。

你不是从家里出来的吗?老赵白了他一眼。

我是有准备的。我带了换洗衣服、牙刷牙膏、身份证和常用药,但不等于我带了钱。我腿脚不好,出行不方便,偶尔出去,都是儿子开车,钱根本不过我的手。我吃药也吃不出来钱啊。

平时多少攒下了一些吧。老赵还不死心地追问。

我哪里有什么钱啊?我儿子以我名义搞什么基金会,我只是挂个名分,钱怎么进怎么出都没我什么事。我对家庭没什么贡献,只要不缺了我的吃穿,我也就乐得清闲,反正是快入土的人了,哪里想到,临了,摊上这么个事。咳咳咳,他咳嗽着,呻吟着,声音软弱无力。

像有一道大幕,把他们和他们原本的生活,应该有的生活,有血有肉的生活切开了。但这个大幕又是柔软的,没有棱角的,甚至无声无息的,让人叫不出。

紧要关头,他们想用科学来化解自己内心的酸楚,或者借助传说。老赵在手机上搜到一个帖子说,国外一个地方大面积爆发蝗灾,中国浙江的鸭子过去救灾。他还发现有一个国家发生火灾,根本灭不了,几个月都灭不了。啊,一场火能烧几个月,金山银山也要烧光的呀。

还是操心眼下的事吧,不能看着钱老师就这么一直病下去啊?老李说,我明天回家一趟,看卡里能不能取出一点儿钱,我还可以带一些日用品过来。但是医疗费恐怕不是小数目,尤其是他还有高血压和糖尿病,一定不是简单的发烧。

所以,也许我们应该有所妥协。老赵出其不意地插了一句。

什么意思?老李问。

原来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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