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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页

只不过全非她的主意。她覆上眼皮,不再看窗外示现着种种隐喻的海,想着E口中「美好的老时光」。阿叔在她身畔,食指沿她月桃叶形的手背走着Z字回划安抚,不超过腕缘小骨。指腹粗糙高温,一寸被心火煎干的舌尖。

…………

美好的老时光,其实也没那么老,四年而已,

而且别人看我们应该都还是青春无敌,

只是「老」跟量无关,而是不可逆的「质」,

所有不可逆的事物都叫老,老油条,老花眼,老人痴呆,诸如此类。

这样讲起来好像我绕一大圈只是为了找一个怀旧的理由?

不是的,去哪里或做什么根本不是重点,重点是离开。

你看,之所以叫「离开」不叫「离关」,意思就是有离才有开。

好吧,很冷,这是我瞎掰的,你查一下《辞海》好了。

但我的意思是说,

你记不记得有一次我问,难道你没想过去找你亲生父母?

你说中学你继父管最凶时想过,但是不知从何找起,也没钱,决定长大一点再说。

然后长大一点,你又觉得他们不要你,回去找人家有什么意思。

你说不是每个弃婴都是「苦儿流浪记」或「孤女的愿望」,

一定要千里寻亲大团圆抱头痛哭,

或许大多人只是把像坏牙抽痛的困惑藏好,再藏好,藏得再好一点。

当时我觉得蛮有道理,

但老实讲现在我怀疑你只是离不开你继父而已,

即使是我。即使为了我。

…………

阿叔不算寡言,只是难懂他想什么。比方每有人问起他这身法门,问起他为何大隐于市匿迹民宅老社区——现在什么都要包装啊医生,你看电视上的女明星,再怎样天仙漂亮都有人嫌,一个个削脸的削脸、割眼睛的割眼睛,灌奶缩屁股肉毒桿菌做够够,好像身体是橡胶做的随便捏那样,是说医生你包装一下,装潢一个大诊所,然后可以上电视啊、上网络啊、出养生书啊啊啊啊啊医生这个穴道按到会痛!……是、是说医生你包装一下,加上你这个斯文少年扮势,ㄏㄡˋ[2],那真的可以每天天亮眼睛一睁,钱就人往高处爬水往低处流那样统统流过来……阿叔次次听次次铁口直断:连女儿都不传,何况外人。包装,包装我不懂,不懂的就不要碰,做这个养家有够就够,事情多了忙不过来,不要弄那么复杂。

然而掩上公寓大门,只剩他两人时,阿叔却开始刚柔并济的游说大会,话硬一点就是学这个好歹饿不死,软一点就说真没想到功夫就废在他这一代。一次她终于忍不住接话:「就跟你说我没兴趣嘛!你很矛盾耶!我不是你真的小孩而且还是女生,明明就不及格你是怎样一直要拗我!」那时她已大学二年级,却是二十年首次在阿叔脸上看见一种破碎的伤害讯息。他一下子松垂了肩膀,点点头,知道问题出在自己不在她。

此事遂作罢论,他开始盯着报纸,说,现在外面做什么都实在不容易,你念那什么历史系,毕业了若到底找不到工作,不如阿叔就真的开间像样的诊所吧,我只管看病,别的都交给你,你年轻可以放手发挥。相依为命的两个人,这提议听起来像顺水行舟,只是会流到哪里她感到不可说。

后来也不用说了,她认识了E。

认识了E,一切都那么快,快得像瞌睡时闪现的梦,梦中十年只是午后一秒。她大学毕业,E拿到了博士班奖学金,要翻山越岭漂洋过海去用英文研究亚洲人。E说你跟我一起去。我得想一想。我必须先去学校报到,求你准备好即刻来。

或者问题不是她有否准备好。周日的晚餐桌上,她与阿叔分食一锅杂菜面。那就是来过我们家两次的那个男生。嗯。他申请到美国博士班要我一起去。你们认识不是才半年。嗯。你去那是能做什么。不知道,先去看看再说。想什么时候去。对不起阿叔我其实已经办好签证……也买好机票了。你要离开我,你不会回来了。不会啦怎么可能不回来,阿叔——

不要说了。他平心静气打断,随即摇摇头,起身回到自己的房间。她将两人的碗筷留在桌上,锁好客厅大门,也回到自己的房间,关灯,躺上床,今天并没有劳动奔波,但她觉得很累。

然后阿叔来了。

他安静地,不是蹑手蹑脚或鬼鬼祟祟,只是安静地走进她的房间,坐在她身旁。

没有声音,没有气味,没有光线。官能既无所不在也全面引退,空气里有各种理所当然、不需符号背书的诡异自明性,天经地义,像他抚养她那样天经地义,像她屈膝腿弯、他侧身轮廓那样天经地义。他轨迹确定的热手不断顺流着她披在枕边的冷发,掠过她耳后脖根。

没有抗拒,没有颤喘,没有狎弄。她古怪地直觉这不过会像一场外科手术,有肉体被打开,有内在被治疗,有夙愿被超度,然后江湖两忘。他双手扶住她腰与乳之间紧緻侧身,将她脸面朝下翻趴过来,揭开她运动T-shirt的下摆(自六年级班导庄老师带她买少女内衣穿的那日开始,她的睡眠一定规矩无惑地由各式运动长裤与长短袖T恤包裹)。她双臂往前越过耳际伸展,帮助衣物卸离,处女的雪背在夜里豁然开朗。

阿叔双手递出,说了当晚的第一句与最后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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