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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自由与殖民

或许,你也会时不时地收到类似的惊喜图片——或是一张明信片,或是一个网络链接,照片上的面孔在发送者看来与你惊人地相似:五官的布局、酷肖的神情、头发、眼睛、鼻子。假如把这些撞脸图片排成一排,你会意外地发现另外一点,即它们彼此之间毫无相似之处——除了都跟你很像之外。正如常言所说,任何巧合都是偶然。

可是,这些撞脸图片何以会令发送者和接收者都激动不已,好像发现了新大陆呢?很容易将其视为某种其他秩序的反映,即并非按照亲缘关系或者邻里关系,而是按照意图、按照韵律产生的联系。这些世界体系内部韵律的证据很难不被重视,唯其如此,作家们——从纳博科夫到塞巴尔德 [1] 才如此钟爱这种信号铃,好比某座墓碑上的死亡日期恰逢你的生日,与波提切利笔下的西坡拉 [2] 或者某人曾孙女的相像都构成激动的由头。偶然的相像似乎向人类确认了其在世界中存在的合法性,万物皆相生,树枝、羽绒、粪便共同保证了鸟巢的热烘烘;在你之前有过,在你之后仍然会有。

但这并非唯一的情形。人类学家布罗尼斯拉夫·马林诺夫斯基就曾描写过,那句经典的“他多么像他的祖母啊!”在他者文化中引发了怎样的恐慌与尴尬:“可靠的情报员告诉我……我犯了忌讳,干了一件所谓的‘тапутаки мигила’—这是一个专用表达,可以翻译为‘通过将某人的长相与其故世的亲属相联系,从而使其受到不洁力量的玷污’。”评价某人长得像其亲属被视为一种侮辱和大不敬:个体不像任何人,不是任何人的复制品,他/她是第一次来到世间,只代表他/她本人。否定这一点就等于质疑其存在本身。或者,按照曼德尔施塔姆的说法:生者无可比拟。

赫尔加·兰达乌埃尔 [3] 十年前曾拍摄过一部很短的片子,只有15分钟,我把它拷贝在电脑里,时不时就重温一遍。短片的名字叫Diversions ,这个词不可译,具有多重含义:从“区别”到“消遣”,从“迂回战术”到“规避机动”——短片名字本身也是规避机动的具体操作。作为观众,我所得到的只是一连串的箭头,每一个都朝向新的方向,不是指引牌,而更像是风向标。短片带给人的正是这样一种印象:

戴着滑稽头盔的人在浅水区踏步,船眼看就要离岸。赤脚的水手将行李背到船上。一柄柄雨伞在水面颤抖。

蕾丝边在穿堂风中飘动。

乌泱泱的枝叶,撑在画架上的雨伞,阴沉的雨天。

小孩子们像一群小鹿从大树后面探头张望。

船桨划开发光的水面,刻出一道长长的皱纹。太阳照耀着,看不清划桨人的面目。

带着骷髅般从耳根到耳根的笑容,一位女士将咬钩的鱼拽出水面。

一排盛气凌人的女帽:毛皮,羽毛,帽檐。

风在繁茂的枝叶间欢蹦乱跳;孩子们像群小兽,从镜头的一头跑到另一头。

白色花瓶里插着高高的花枝,在桌子上很容易被忽视,如同一切不重要之物。

举重运动员的小胡子和肱二头肌。

行色匆匆的路人的胡子和圆顶礼帽,其中一位扭过头,脱帽致意。

自行车和遮阳帽,手杖和公文包。

一棵倾斜的松树,一位黑衣人沿着海边漫步,只能看到其背影。

行人,行人。

小火车在公园里疾驰,乘客们冲着镜头招手。

孩子们松鼠一样攀在树上。

死掉的树木躺在街边。

穿工服的男人掬起一捧水,喂到小狗崽嘴边。

鸽子落在公园小径上。

撑伞的女孩在人群中寻找亲人。

繁花似锦的热气球徐徐升空。

两个男人,一个很焦虑,另一个在宽慰他。

身着长裙的女人们在草地上挥着扇子追赶气球。

善意而拘谨的微笑出现在左下角,宛如开了一盏脚灯。

长桨翻飞,争相驶向码头。

海浪涌向岸边,退去,露出砂砾。

折叠椅在湿湿的海沙上投下影子。

舞台和乐手头顶那白白的天空。

裙裾轻舞飞扬。

卖紫罗兰的小男孩。

桌面摊放着报纸,盛满水的玻璃杯,茶碟上放着一盒Chesterfield牌香烟。

一堵砖墙被太阳照亮。

招牌:“舞夜时光”。

马蹄不停地敲打。

成筐成筐的葡萄,给您来十斤?

埋头做活的花边女工。

她的手藏在他的手里。

累了一天的小职员。

帽檐遮住了眼睛。

汽车转到街角背后。

手风琴的键盘。

那时麻雀很少,玫瑰很大。

一群戴鸭舌帽的男人目送一群戴礼帽的男人。

她在为新娘子整理头纱。

小勺倒扣在咖啡杯的垫碟上。

灰色海水中穿着泳衣嬉闹的人群。

花园篱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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