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冉冉云

在一次听众见面会后,我第一次见到阿德。她给我带了很多吃的,放下袋子就走,食物里也没有夹那种写有自己联系方式和冗长头衔的卡片,是我最喜欢的那种听众。我翻了一下,袋子里有四盒凯司令拨奶油、一袋国际饭店的蝴蝶酥、一盒沈大成青团,都是我节目里提过的东西。虽说价格不贵,要买齐也需要花费一整个上午。这世界上总有奇怪的人,会对陌生人倾注更多的爱意。光景好的时候,我们电台的办公室能收到更多的时鲜礼品。我在节目里提到过的东西,自己也不见得爱吃,那只是说一说嘛,混口饭吃。上海人照着节令为这些东西排长队,我很不理解。但在节目里,我会热情洋溢地说,这就是这座国际化大城市最有生机的……排队乡愁。“你要没有排过青团队、鲜肉月饼队啊,你就不能说自己是正宗上海人。”

阿德那时还不知道,我已是这个夕阳行业的老油条。她救了我,像把我从拾人牙慧的城市文化沿水中捞起来一样。

那天是大寒,时间再倒转几日,书店附近曾发生一起因人群拥堵引发的踩踏事件。书店老板说,因为那起踩踏事件,他们以后将不能为观众提供座位。这场活动,最理想的售书模式,是直接在结账柜台签售。有序排队,直接结账,废话不多。我解释道,以我的书的销量,可以保证绝不会发生任何踩踏事件,最好还是能提供一些座位给现场观众会比较好。老板却说:“你毕竟是一个名人。”这我就当好话听了。还有一句话,我不知道是真的听见了还是产生了幻觉,老板说:“他们有没有位子坐,帮侬搭啥界呢?”

我想我可能是听错了。

那是我的第一本书。我对出版人说,我想出版一本真正的书(尽管是用来评职称的),像笛卡尔的《谈谈方法》或者梯利的《伦理学导论》那样朴素的封面,一看就是有干货的,当代人不一定能读懂,而不是那种印有我端庄肖像的机场鸡汤书。我毕竟也写了一些有价值的“史料”嘛。可出版人说:“你毕竟是一个名人。”她还说:“你到底在想什么呢?脑子坏了吗?年轻人评职称的书你不把自己照片放大一点,台里那么多播音员,不是叫小林就是叫小超,谁记得你是谁?”

“等你拿到金话筒奖,你就会想自己的照片一直出现在封面上了。”出版人又补充说,算一种安抚性的……不让步,“上次你同事,那个谁谁,拿了几十张自己的照片给我叫我选,然后让设计师出封面,每张照片出一个封面,太吓人了。”

太吓人了。

签售时风平浪静,人不多不少,撑满了面子,没有座位,倒也没有抱怨声。我很感动。阿德就排着队,交给我这些食物,让我在印着我自己照片的书上签名。我问她叫什么名字,她说“不重要”。所以我只写了自己的名字。我客气地问她是哪里人,她说“四川人”,又说,“也是上海人”。

我便当她是新上海人。

我有许多听众都是新上海人。他们不管是来上海念书,还是来上海工作,在业余时间里都喜欢听听上海故事,读读上海小说。我的节目,虽然收听率很低,居然也培养了一些忠诚的粉丝,愿意跟着我被引流至阿基米德、喜马拉雅,下载App为平台增添装机量……他们对于这个城市的音乐、文学、民俗、饮食文化的了解,都是通过我们节目建立的(可惜我们节目随时都要倒闭了,用文学语言说,也许明天就倒闭,也许永远也不倒闭)。与其说这些文化是通过我们节目建立的,不如说是我凿壁偷光蹭来的(祖父祖母、父亲母亲、幼儿园小学中学高中大学老师帮了大忙,美国时期的碎片生活也曾拿来装点过门面)。后来我随单位结对子去了新疆克拉玛依做活动,在克拉玛依市里看到类似的景观。那座城市因为缺水,经由额尔齐斯河从北冰洋借了一段水源,那是唯一一条对接到北冰洋的水源。乌尔禾和准喝尔盆地附近每年只在六月间下一场雨。但城市里都在修喷泉,种花,花带里接着人工浇水的管子维持斑斓。像极了我的工作与人生。一般游客看不破,他们只觉得“哇塞厉害了666yyds……”,但总有人很喜欢。

阿德以外,我还记得一个听众,来自浙江舟山。考上了上海公安学院以后,他搞了一个收音机,开始听我的节目。他给我的工作邮箱写信,我的工作邮箱里有几千封信,大部分我是不看的,但是他说,“来自一个年轻警察的心声”,我就点开看了。他写道:“如果我不来上海当警察,就要回老家去开船。我能看到我开上二十年船之后自己的样子。我能认出各种海产海鲜,我能认出天边云的警报,我皮肤很黑,儿子很皮,赤脚在海边跑。谢谢你的节目,让我不用变成看得见的那样,你们给了我第二个人生。”我有点感动,但这感动不是那感动。感动淤积得太多了,反而会让我觉得自己是个软弱的蠢货。这对男人来说,并不是给家人长脸的品格。

我父亲一直希望我当个警察。小时候给我看了不少警察故事。我还记得有个专门写“建国以来最大一宗爆炸案、盗窃案、强奸案、绑架案……”的老作家李动,是我阅读的启蒙。每当他写到“那个老警察一辈子没有立过功”,我就知道他马上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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