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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宜诺斯艾利斯 Buenos Aires

当我认为自己已经足够平庸,可与这城市在呼吸之间一点一滴浪费完所剩不多的生命时,我想也许是时候了。我可以去拜访馆长先生了。

又一次,我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准确地说是在布宜诺斯艾利斯的七月九日大道上,等待一班开往日本庭院的公交车,然后就听到了几声清脆悦耳的声音,我抬头——

“Hola.”

一位阿根廷大叔朝我点头微笑,然后非常酷炫地扬长而去。

我站起来,捡起那几枚阿根廷比索,想要追上去或者直接把钱扔回去:“我不是要饭的!”

然后差点儿被自己过长的裤脚绊住。我低下头看看自己,一双已经连续漂泊了太久的蓝色绒布鞋,此刻它耷拉着脑袋,周身尘土,大半被我那条分不出颜色的裤子遮住,裤脚已磨破,卷起了边。上衣呢,还算干净,丝毫看不出来已经超过一个星期没有浆洗。

是有点惨,可还不至于被当作乞丐吧?

就在前两天晚上,我还从行李箱里搜刮出了唯一一件像模像样的衣服,去高级餐厅吃了顿很不便宜的晚餐,假装我是这类Fine Dining的熟客。我手边的袋子里还装着从刚刚路过的一家小书店里买来的两本科塔萨尔,西班牙语,没有一个词是我认识的,那也不要紧,如果我能赶上刚刚那家伙,我会把这两本书掏出来给他看:“你瞧,乞丐会读科塔萨尔吗?”

不过我只是把那几枚比索装进了口袋,然后登上了刚刚停稳的公交车。既然被施舍了,我又何乐而不为呢?至少在北京,绝不会有人因为我坐在路边就朝我撒钱。而且在北京,我一般都是蹲着。

对于布宜诺斯艾利斯,我大失所望。我不是被王家卫的《春光乍泄》骗了,就是被博尔赫斯《布宜诺斯艾利斯的激情》骗了。或者说,布宜诺斯艾利斯这个名字,经过中文的周转而焕发的梦幻与浪漫欺骗了我:有一些地方,光听它们的名字就足够产生致命的吸引,比如说,卡萨布兰卡;比如说,伊斯坦布尔;比如说,布宜诺斯艾利斯。当我出了机场,坐着出租车经过沿途正在开发的荒凉公路与破旧楼宇,缓慢驰入这座看上去和激情没一点儿联系的规整城市时,我的感觉和第一次去成都的时候惊人地相似:它们看上去和你去过的任何一个空洞地出入其间并迅速遗忘的城市没什么两样。网恋奔现差不多就是这样。长大成人兴许也是这样。

同样作为南美国家的首都,它甚至缺少圣地亚哥的混乱躁动给人带来的新鲜和惊异,我应该无限赞美圣地亚哥:你能够从道路边不知羞耻地绽放的花枝和街头裸露着的大片肉体,以及每一家从日光尚未褪去之时就开始揽客的脱衣舞俱乐部那里立刻意识到,你来到了南美。这完全就是你想象中南美的样子,它充满饱和度过高的艳俗,女人们都仿佛从阿莫多瓦的电影里走出来,臀部浑圆,发型爆炸,着装浑不在意地展示着性别差异,涂着绝不会在亚洲市场出现的亮色指甲油。你身处其间,会觉察到自己的突兀。你不该是这副打扮。

我穿着在圣地亚哥选购的完整衣衫辗转来到了布宜诺斯艾利斯。可现在我又开始格格不入了。我就像是刚刚从三亚度完假回到了——成都。一座城市。除了城市之外找不到别的词汇,城市就是它包含的唯一那个词语。布宜诺斯艾利斯,它太城市了。一般人管布宜诺斯艾利斯叫南美巴黎,这多少有些侮辱人的意思,就像一个县城的商业中心被人喊作小香港。作为南美最富裕国家的首都,文明为布宜诺斯艾利斯带来的最直观的结果就是平庸。

基于这种失望,我在布宜诺斯艾利斯的每天都是醉的。这一点它倒是和相邻的那个国家不约而同:你去任何地方吃饭,都不可能不喝上一杯葡萄酒。就像在广东,服务生总会先问你饮乜茶。

说到这儿,我发自内心觉得我们现在应该读一点儿博尔赫斯,好让你有耐心接着听我说下去:

倘若万物都缺乏实质

倘若这人口众多的布宜诺斯艾利斯

其错综复杂足以与一支军队相比

却仅仅是一个梦

由灵魂共同的魔法获得,

那么就有一个时刻

它的存在陷于混乱无序的危险

而那就是黎明震颤的瞬间,

这时梦见世界的人已不多

只有几只夜猫子保存着

大街小巷灰色的,几乎

没有轮廓的图像

他们随后要与别人将它确定。

此刻生命的持久梦境

正处于崩溃的危险里,

此刻上帝会轻易地消灭

他的一切作品!

但又一次,这世界拯救了自己。

光明漫流,虚构着肮脏的色彩

而心怀某种歉疚

悔恨我每天复活的同谋

我寻找我的屋舍,

在大白的天光中它惊愕而冰冷,

与此同时一只鸟不愿沉默

而那消退的黑夜

留在了失明者的眼里。

那么就说一说博尔赫斯吧。

我住在佛罗里达大街不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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