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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白血病

姐姐叫我吃饭,让我选地方。

我就选了离学校最近的一家素朴西餐。

我下了课赶紧奔过去,姐姐早就在等了,眉头聚成个大疙瘩。

咋了,我说,有话就直说嘛,是不是怕我考不上大学?你看你的脸啊,皱成个抽抽了的老茄子,等我外甥女出来,第一眼看见个老太太,哎哟,吓死宝宝了。

我把一口冰激凌刮进嘴里,打趣姐姐说。

我特别开心,姐姐怀孕四个多月了,B超照着是外甥女。一个大大的头,小身子蜷蜷着,像只小猴儿,一只小爪爪抚在脸上,我虽然从彩超上看不出男女,但听姐姐说是女孩,我就感觉那张第一眼看上去凹凹凸凸的小脸顿生甜美和可爱,立马想象起她出生后细细的辫子上扎上个彩色蝴蝶结的样子啦。我让姐姐生产时千万要叫着我,我要最早看到她来到人间的样子,一顿饭,我边将沙拉和比萨还有虾仁焗饭往嘴里填,边叮嘱姐姐一定要给她留长头发,因为我记得姐姐上高中了还留着男孩子那样的短头发,难看得要命。

唉——

姐姐又叹了一口气,把眉头皱得更紧了,我赶紧拿手把她眉头撑开,我说,你不能这样,你一发愁,宝宝也不开心,会变丑的。不要担心嘛,我很努力啊,真的,不骗你。

姐姐端起眼前的淡绿色玻璃杯,呷了口柠檬水,看看门口,扭头对我说。

唉,那个孩子啊,白血病了。

不用问,我知道姐姐说的那个孩子是哪个孩子。按照生物学讲,他是我们同父异母的弟弟。

啊?

我刚刚被食物塞满的胃疾速收缩,一股酸涩的黏液直接呛到嗓子眼儿处,我捂住嘴赶紧往卫生间跑,我怕吐出来,再惹得姐姐跟着吐。我强忍着干呕和咕噜噜的肠鸣越过两边只到我肩头处的木隔间往右手边跑,看到走廊尽头悬挂着块蜡染布帘,我跑过去,一挑,一个端着一铁盘刚烹调好、吱吱响的食物的服务生赶紧转过身,我撞到了他身侧。我没法开口道歉,他却熟练地指了指南方,说,往前走,右手边第一个门。

我循着他的指引踉跄过去,在卫生间,把刚到胃里的食物吐了个干干净净。没等缓过气腹痛加剧,我抽几张纸擦了擦嘴,在坐便器上坐得腿都麻了。

等暴风骤雨慢慢过去,我拖着酸麻的腰腿,扶着墙挪到洗手盆处,等股骨外侧一阵又一阵电流般的感觉过去,确定双腿能支撑住身体之后,打开水龙头,洗手,洗脸,再拿手捧了水漱口,接着又干呕了几回,直到把淡绿色胃液吐出几口,才感觉活了过来,才想起刚才那个端着铁盘的服务生的声音,是那么熟悉。

那怎么办?

我回到桌前,抹着脸上的水问姐姐。

姐姐说,去北京了,现在协和医院,只是——

姐姐顿了顿说,咱爸瘦得跟个纸人似的了。

那——

这个那后边,是很多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啊,那一刻,在离家百里外的我,突然好像身上长出无数的丝蔓,每一根,都伸向广安南边那块土地,土地上的房屋,一草一树,在土地上走来走去的人,包括曾经让我那么厌恶的聂莺和她的孩子。

都说是一出生就在厂里住的原因,那空气,毒得很。咱——咱——厂门——姐姐结结巴巴地措着辞说,已经被周围好几个村的村民堵了好几回了,说受厂里废水废气污染,村里这几年肺癌肝癌多了好多倍,都是拿钱摆平了,但是,恐怕不是长法儿——

姐姐的这些话,我听了一耳朵,接着就忘了,我心里满满地都是那个小孩儿。

是的,我曾经那么厌恶他们,从未将那个小孩当作自己的亲人。甚至,甚至——这一刻,我不敢承认曾经有过的那些恶毒的心思了,我祈祷自己从未作那些恶怨,从未对他们有不好的祈愿和想法,这一刻,我怕老天知道我曾有的不好,再把那些不好归结到他们头上去。

我们出了门,看还挺早,太阳给躲在街对面西边几栋住宅楼后面的云层镀出厚而模糊的金边,几块天空像泼了老橙红的染料,几块又像着了火。

姐夫已经把车开到了门口,原来,姐夫一直在门外等着我们。

我在学校门口挥别了姐姐和姐夫,手里拎着姐姐重新给我点的黑椒牛肉焗饭的打包袋。我进了学校,坐在已然在我的忽略中枝叶茂盛起来的花廊下,一口一口地喘气。

天气很好,光线也不急不躁,温暖而美好,花好月圆地好。几天前好像还穿着毛衣的同学们,都换上了短袖夏装,在打羽毛球,在打乒乓球,在跳绳,在打篮球,在石桌边下棋,在哈哈哈地互相打趣,在三五紧凑着窃窃私语,在吃辣条和QQ糖,在喝碎碎冰和冰激凌,在把书掉在地上又捡起,在指着天空看飞机,在匆匆走过,在楼下的晾衣台上整理衣物……

所有人,都很开心。

只有我,坐在花廊下,兀自伤心。

原来,没有人能从别人的痛苦中感受到快乐,哪怕这个人是你曾经厌恶甚至痛恨的人。生命是我们共同的、共通的东西,像一张无边无际的大网,断掉哪怕最细最短的一丝,全体,都感受到了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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