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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到了在大望洲的第十九天,七月二十日,下了一阵大雨。下完雨天气一下凉爽起来,凉爽带给了他们一些力量和想法。

老赵说他可以去捡垃圾。他看到镇上有塑料瓶、纸盒子、报纸和废铁,但是做这些至少需要一辆车,如果没有车,光是凭手提,就算捡到了也没办法处理。如果你雇一辆三轮车去运这些东西,到头来,卖废品得来的钱全部付给三车轮主也不够。

这是在逼我们死!孙老善闷闷地说。他是想到死最多的人,另外三人再一次发现,孙老善又变了一副样子。不仅是面部,是整个身体、体形,还有性格(也许最关键的是性格),他变得悲观、刻薄,尤其是他讲到焦秃子家的事情的时候,大家都相信他知道麻袋里装的是人,被打断了手腿,蒙住眼睛和嘴巴,藏在了地头。孙老善怕麻烦,才假装不知情。说不定他拿了焦秃子什么好处(焦秃子水性好,喜欢摸鱼捉虾),可能他吃过人家鱼虾才没有去查真相。那姑娘后来之所以病成那样,也是因为在寒夜里冻了好几个晚上的缘故。后来她被送回娘家——也许根本就是往路边随便一扔,如果她想跟回来,抡起一脚把她踹倒,转身就跑。他们是能干出这种事的人。都是一起长大的,他们是什么人,大家心里都有谱。老赵、老李和钱老师都觉得左邻右舍,包括孙老善虽不至于是同谋,但一定都是知情人。而且,他在这个时候讲出那样的故事——事实上是在折磨其他人。至于用意嘛,他们猜测,也许觉得不应该让他一个人看上去十分焦虑和害怕,而其他人都很淡定。其他人并没有像他以为的那样淡定,这里只有老李是淡定的。她用几两面做了几个馒头,虽然只有一团面,但发起来之后看上去很多,他们是因为这个事才显得有点儿振奋的。孙老善插话的时候,其他人开始有意疏远他。他们完全可以像前几天那样说,没事的,船到桥头自然直,车到山前必有路,那样的话来上几句,但没人说,似乎有意让他受折磨的时间可以长一点儿。

挣钱的方案被证实不可行,但大家也并没有完全想到死,毕竟老李身上有一条铂金手链。孙老善的房子里还有一些老物件,比如一幅中堂画,画上是一只老虎,画框还是名贵的木头做的;他们还发现了一个镜框里有一张合影,是孙小林和前任县长(没下台,升到省里去了)的合影,这些东西可能是新的证据和突破点。孙老善开始忘事之后,很嗜睡。他不在的时候三个人随便聊出来了一个新想法:实在万不得已的时候,可以拿着这张照片到县(刚刚升级为市)政府喊冤的,但这事孙老善肯定不会同意,跟他们不同意到自己儿女的领导那里揭丑是一样的道理。眼下,这个事谁也没提,先这么搁着。

但是,不幸的是,钱老师也开始忘事。距离孙老善忘事不到两天,钱老师一拍大腿,说他想到一个好点子,他提议去找周立全帮忙做证。显然他忘记了这个好主意早已实施未果。他一开口,其余人立刻明白,“脑子发昏”这事轮到钱老师了。老赵倒不那么着急上火了,他逗钱老师说周立全绝对不会帮忙的时候,钱老师委屈地说,他教了他三年多。

三年多他都学了什么呢?

他是个调皮捣蛋的家伙,可没少让我操心。我当老师的头一天,立志好好教书育人,为建设“四个现代化”添砖加瓦,当好合格的园丁,为祖国培养更多的人才,为实现四个现代化而奋斗终生。可有人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所以,教育,就是因材施教,对有的同学,鼓励、表扬;有的人,就要当头棒喝,绝不能手软。

孙老善一听,乐了。他说,老钱你一套一套的,可你自己才高小毕业,你当了老师,好像打学生是家常便饭吧。有一个学生头被你打破了,有一个学生手指被你打骨折了,这事闹到大队干部那里了,这事你不记得了?

老赵补充说,你的学历事实理论上讲当老师不合格。你许多字都不认识,比如“惴惴不安”,你一直读成“喘喘不安”;“辍学”,你念成“缀学”。我有一天在县城坐公交车,看到一个穿西装打领带的男青年在说,他“千里绍绍”去找他的叔叔,我就断定他是我们大望洲的。我上去拍拍他的肩膀问他是不是,他点头说是;我说他没有念过初中,他有点伤自尊,奇怪我怎么知道的。后来一追问,果然是周建设的儿子。就算他长大成人出去闯世界,穿得人模狗样,用的成语还是你钱老师教出来的。一开口就把他的老底全兜出来了。但凡念了初中,比如赵光军,到镇上念了初中之后这个错别字就纠正过来了,他倒没有怪你教错,他小时候喜欢炫耀成语,到了初中反而一个也不肯说。为什么?怕说错,丢人。

看着大伙乐得拍手跺脚,钱老师脸都气青了。这不能说明什么,如果一定要说明,那也只能说我看的字多,听的字少,我是自学成才;再说了,我当老师是上级领导的意思。

上级领导不了解你,孙老善笑着说,了解了就不会赞成。

幸亏你那时没当村主任,当了村主任你肯定就不赞成。

那是。

纵然孙老善从内到外都变了一个人,一天比一天瘦,肚子里的水分和气度都被抽气筒抽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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