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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第二天天刚亮,老李把早饭做好,一个人悄悄出了门。要是有人站在埂上,会看到她照直不打弯地往镇上去。黎明静悄悄的,连风也不敢乱动,空荡荡的江面一直延伸到天边,老李的背影如同一个黑点,渐行渐远。

中午的时候这个黑点又慢慢放大,到了孙老善的门前,模样清楚起来。进屋后,她拿出不少行李:洗换衣服、洗发水,用了一半的油盐酱醋,她还搞到了一些菜籽,说要在后院种一些菜,看样子她认定这种生活短时间内不会结束。她刚刚整理好,老赵走过来,问她有没有女儿的消息。

这显然是明知故问,但老李还是客气地说:没有。

那么,你的房子是她帮你租的对不对?

是她租的,在网上租的,并且一次性缴个两个月房租,下个月房租到期之前她就会来接我。

所以房东也联系不上她?

联系不上。

你试过了?

我试过了。

老李以为谈话告一段落,转身想走,没想到老赵紧追不舍地说,你有没有跟大女儿联系上?

我一直就没联系过她。

我记得她家住在附近不远。

我也没有去过。

你应该去一次。老赵说。

不,老李说,如果她想见我,她知道怎么找到我;如果她不想见我,我去了也是白跑一趟。

也许你应该换个思路了,毕竟这是非常时期。老赵自顾自说了下去,你应该主动到大女儿面前道个歉。要是她原谅了你,就是帮了你自己的大忙,也是帮我们的大忙。你看,打人家耳光违背你做人的原则,找自己的亲女儿道个歉应该不是侮辱吧。如果你不好下台阶,我们可以陪你一起去。

老李大吃一惊。她注视着老赵的眼睛,问他到底知道不知道她的女儿为什么不认她?

老赵回答说,就是重男轻女那些事吧。

老李摇了摇头。

大家都这么传来传去,再说了,再大的矛盾你们也还是母女,打断骨头连着筋。老赵说。

可是大家传来传去的话也可能是假的,比如现在镇上的人都说我们是一群老疯子。你认吗?

我当然不认。老赵耸耸肩膀。他说,我从年轻时候到现在,不知道被误解过多少回,要是回回都认,现在连骨头渣都不在了。

他的事在大望洲不算秘密。

自从当了赤脚医生之后,围绕在他身上的事只有两桩:他在看病人的路上,他老婆兰凯在捉奸的路上。

一开始,她只怀疑由他看过病的,或者上门来找老赵看病的,这些妇女的面容像版画一样刻在兰凯的心上。有一次,她到街上买酱油,看到一个妇女,那个妇女朝她多看了一眼,她走过去,问人家:

你跟老赵睡过吧?

那女人目瞪口呆,都忘记扇她一耳光来证明自己的清白。

有一次,老赵正在晓庄给一个女人放血。那女人患有难缠的湿疹,脸、脖子,还有手上,到处挠得血肉模糊。说到放血,是老赵的师傅教的。老赵的师傅是一位外地流落到大望洲的怪老人,无名无姓,却会放血,逢到人中暑、发热、肩膀疼、胃疼、颈椎病、失眠,哮喘和神经性头痛,他都给人放血。他对大望人不搭理,独对老赵中意,说他,“虽缺文化,胆小,却有学医之仁”。他带老赵走南闯北,各个村子给人放血,教他如何识别好血和坏血。后来有人举报,说他俩“无证行医”,师傅因此回故乡,说避一阵风头就回,结果所到之处,见人放血,疗效立竿见影,混得风生水起,他就此一去不返。老赵学了个半吊子,有人找来放血,又不忍心拒绝,可是又没有执照,难免躲躲藏藏,有点神神秘秘,而且又赚不到什么钱回来。这是老赵老婆起疑心的首要原因。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老赵长得身材高大,身形俊美,就算不行医,只在生产队当个农民,也仍然是个好看的男人。

那天,老赵给人叫来放血。别人放血在胳膊肘、耳朵背后放,或者中指、无名指。这个女人怪了,她放血非要在背上放,所以上身的衣服捋到脖子处,露出整个白生生的后背。老赵摩拳擦掌,给棉球消毒,拍打后背,寻找下手的地方,折腾半天,刚刚看到黑血一喷,他松了一口气,突然头一抬,看到窗户上贴着一张怒目圆睁的脸,他吓了一跳,以为见了鬼,赶紧跑出来看。原来是自家老婆跟来了。她气得已经浑身发抖,五官都已经错了位,一副受辱深重的表情,似乎正在思考是当场发飙还是回家清算,最终,在与老赵四目交会的瞬间,她决定家丑不外扬,转身往回走,把老赵和他手上沾满黑血的针丢在身后。

她就是这个特殊的做派:既不像其他的农村泼妇一样大吵大闹,大哭大喊,用她自己的话说,给他留下足够的面子和改正的机会,然而他不珍惜,一犯再犯。

下一次,她出现在一个弥留之际的老太太的屋角,猫在那里,她以为没人知道她的头时隐时现,在生死跟前,人们不屑于搭理她。直到夜幕降临,她听到屋子里传来哭声,夹杂着“我的亲妈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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