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
“说下去。”安德鲁斯说,“接下来呢?”
“这就是全部了。她下了汽艇,她和机器人一起。我没下去。他们站着眺望海面。过了一会儿,老太太命令机器人回汽艇。”
“为什么?”
“我不知道。我猜,她想单独静静。她一个人在海岸边站了一段时间,出神地看着大海。后来,起风了。突然之间,她就像垮了一样,在盐滩上瘫倒成一团。”
“然后呢?”
“等我回过神来,机器人已经跳下汽艇,跑到她跟前。他抱起她,原地站了一会儿,然后走向了海水。我大喊着跳出汽艇。这时,他已被海水淹没,沉入淤泥和污物中,不见了踪影。消失了。”诺顿不寒而栗,“和她的尸体一起。”
安德鲁斯粗鲁地丢掉烟头,燃着红光的烟头滚落到他们身后,“还有其他情况吗?”
“没有了。一切在转瞬间就结束了。她正站在那里看着海面,突然浑身发起抖来——仿佛一根干枯的树枝。然后,她萎靡地瘫倒了。紧接着,机器人跳出了汽艇,和她一起沉入了大海,我都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天空几乎完全黑了下来。星光黯淡,一片片由夜晚污脏的水汽和垃圾微尘混杂而成的巨大云朵飘浮其间。一群大鸟无声地飞过地平线。
卫星从残破的群山后徐徐升起。映入眼帘的,是一颗荒凉病态的天体,微微泛黄,颜色与古羊皮纸有几分相似。
“我们回飞船,”安德鲁斯说,“我不喜欢这个地方。”
“我弄不明白,那位老太太怎么成了那样。”诺顿摇着头说。
“是风。风里带着放射性的毒素。我查询过半人马二号行星的图书馆。战争毁掉了整个星系,把这颗行星变成了致命的废墟。”
“这么说,我们不用——”
“不用。我们不必为此承担罪责。”他们沉默了一阵子,“我们也不必做出解释。事情是明摆着的。任何来这里的人,特别是高龄老人——”
“只是,没有人会来这里,”诺顿苦涩地说,“尤其是高龄老人。”
安德鲁斯没吭声。他双手揣在衣兜里,埋头往前走。诺顿安静地跟在他后面。他们上方,那轮孤独的卫星脱离了云雾的包围,升上了清澈的夜空,光芒大盛。
“对了,”诺顿冷淡疏远的声音在安德鲁斯身后响起,“这是我和你的最后一次航行。我之前在飞船里时,提交了一份正式请求,申请新的职位。”
“哦。”
“我想该给你提前打个招呼。我的那份活跃点,你可以自己留着。”
安德鲁斯的脸红了。他加快了脚步,将诺顿远远甩在后面。老太太的死让他心生震动。他点燃了一支香烟,随即又扔掉了。
见鬼——这可不是他的错。她三百五十岁,本来就很老了,又老又聋,就像一片凋零的落叶,被风儿带走了——被侵蚀和蹂躏行星破烂表面的暴虐毒风带走了。
破烂的行星表面,充斥着盐屑和碎石,耸立着残破坍塌的群山。还有寂静,永恒的死寂。除了风声和黏稠的海水冲刷海岸的声音,以及头顶飞过的黑色大鸟,万籁俱寂。
有亮光闪过。在他脚旁的盐屑里,有什么东西折射出苍白的光芒。
安德鲁斯弯下腰,在黑暗中摸索。他的手指碰到了一个坚硬的物件。他把小圆片捡起来,查看了一番。
“奇怪。”他说。
直到运输船进入太空深处,轰鸣着朝北落师门星返航时,他才记起了那个小圆片。
他从操控台前站起,翻找衣兜。
圆片磨损严重,非常薄,而且异常古老。安德鲁斯在上面吐了点口水,使劲揉搓。圆片表面慢慢变得干净可辨,现出了一圈浅浅的印痕——仅此而已。他将圆片翻了个面。这是一个信物?一个垫片?还是一枚硬币?
圆片的背面有几个意义不明的字母——某种被人遗忘的古老语言。他把圆片举到亮处,看清了全部的字母:
E PLURIBUS UNUM②
他耸了耸肩,把这个金属老物件丢进了身边的垃圾处理装置,然后将注意力转向星图,返航……
(肖钰泉译)
①指描述项目的项目,此为菲利普·迪克自创词汇。
②拉丁文,意为“合众为一”,是美国国徽上的格言之一,出现在美国国徽和美国银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