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革命以后,旗人再也不能吃皇粮了。旗人不治产业,不会种地,不会经商,不会手艺,坐吃山空,日渐穷困。“四贝勒”怎么生活呢?幸好他的古文底子很好,又学过中医,协和医学院典籍教研室知道他,特约他校点中医典籍,这样他就有了稳定的收入,吃麻酱面没有问题。他过过豪华的日子,再也不能摆贝勒的谱,有麻酱面也就知足——不过他吃一碟水疙瘩咸菜还得切得像头发丝那么细。

    他中年丧偶,无儿无女,只有一个侄女帮他做做饭,洗洗衣裳。

    贝勒府原是很大的四合院,后来大部分都卖给同仁堂乐家当了堆放药材的楼房,他只保留了三间北房。

    三间北房,两个人,也够住的了。

    金四爷还保留一些贝勒的习惯。他不爱“灰顶花砖地”,爱脚踩方砖,头上是纸顶棚,“四白落地”。

    上个月下雨,顶棚漏湿了,垮下了一大片。金四爷找到了祁茂顺,说:

    “茂顺,你给我把顶棚裱糊一下。”

    祁茂顺说:“行!星期天。”

    祁茂顺星期天一早就来了,带了他的全套工具:棕刷子,棕笤帚,一盆稀稀的浆子,一大沓大白纸。这大白纸是纸铺里切好的,四方的,每一张都一样大小,不是要用时现裁。

    金四爷看着祁茂顺做活。

    只见他用棕刷子在大白纸上噌噌两刷子,轻轻拈起来,用棕笤帚托着,腕子一使劲,大白纸就“吊”上了顶棚。棕笤帚抹两下,大白纸就在顶棚上待住了。一张一张大白纸压着韭菜叶宽的边,平平展展、方方正正、整整齐齐。拐弯抹角用的纸也都用眼睛量好了的,不宽不窄,正合适,棕笤帚一抹,连一点折子都没有。而且,用的大白纸正好够数,不多一张。也不少一张。连浆都正好使完,没有一点糟践。金四爷看着祁茂顺的“表演”,看得傻了,说:“茂顺,你这两下子真不简单!眼睛、手里怎么能有那么准?”

    “也就是个熟。”

    “没有个三年五载,到不了这功夫!”

    “那倒是。”

    金贝勒给祁茂顺倒了一杯沏了两开的热茶。祁茂顺尝了一口:“好茶!还是叶和元的双窨香片?”

    “喝惯了。”

    祁茂顺告辞。

    “茂顺,别走,咱们到大酒缸喝两个去(大酒缸用的都是豆绿酒碗,一碗二两,叫作‘一个’)。”

    “大酒缸?现在上哪儿找大酒缸去?”

    “八面槽不就有一家吗?他们的酥鱼做得好。”

    “金四爷,您这可真是老皇历了!八面槽大酒缸早都没了。现在那儿改了门脸儿,卖手表照相机。酥鱼?可着北京,现在大概都找不出一碟酥鱼!”

    “大酒缸没有了?”

    “没有啰!”

    金贝勒喝着茶,连说了几句:

    “大酒缸没有了。大酒缸没有了。”

    很难说得清他的话是什么意思。

    小孃孃

    来蜨园谢家是邑中书香门第,诗礼名家,几代都中过进士。谢家好治园林。乾嘉之世,是谢家鼎盛时期,盖了一座很大的园子。流觞曲水,太湖石假山,冰花小径两边的书带草,至今犹在。当花园落成时正值百花盛开,飞来很多蝴蝶,成群成阵,蔚为奇观,即名之为来蜨园。一时题咏甚多,大都离不开庄周,这也是很自然的。园中花木,后来海棠丁香,都已枯死,只有几棵很大的桂花,还很健壮,每到八月,香闻园外。原来有几个花匠,都已相继离散,只有一个老花匠一直还留了下来。他是个聋子,姓陈,大家都叫他陈聋子。他白天睡觉,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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