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与驯鹿猎人在一起

经济、技术和社会，公元前12700—前9600年静寂——只有焦急的猎人们有节奏的深呼吸，和他们因肾上腺激素激增而砰砰乱跳的心脏。有的猎人蜷缩在岩石背后，有的躲在草丛中，以免被走近的鹿群发现。约翰·卢伯克平躺在地上，准备好观察石勒苏益格——荷尔斯泰因（Schleswig-Holstein）阿伦斯堡山谷（Ahrensburg Valley）每年一度的驯鹿狩猎。

透过草秆，他看到一条小径从谷底的两个小水池间蜿蜒穿过。每年秋天，前往北方新草场的驯鹿都会走这条路。刺骨的寒风吹走了猎人们的气味，众多蹄子的踏击让地面开始震动。伏击准备就绪。

领头的鹿群从岩石边经过，沿着狭窄的小径而行。一声令下，投矛纷纷掷出，从后面飞向鹿群。更多的矛从山谷对面飞来，鹿群落入了陷阱。受惊的鹿们跳进水中，为逃命而奋力游泳。几分钟内，八九头鹿倒在了地上，有的还在抽搐，直到头部受到最后一击。湖面上飘着几具尸体，人们任由它们沉没，因为地上提供的食物、皮革和鹿角已经绰绰有余。矛被小心地捡回——主要不是为了矛头，而是因为木柄，它们在树木稀少的欧洲北部非常宝贵。

20世纪30年代，阿尔弗雷德·鲁斯特（Alfred Rust）发掘了阿伦斯堡山谷的迈恩多夫（Meiendorf）遗址。 [1] 在谷底的泥泞沉积物中，他找到了数以千计的驯鹿骨骼，还有大量曾被装在矛头上的石质枪尖。它们是致命的狩猎武器，很可能辅以投矛器（atlatl）使用。投矛器是一根勾住矛尾的棒子，可以提供额外的力量。

这些物品来自公元前12600年，差不多位于爱德华·拉尔泰所称“驯鹿时代”那个时期的末尾。作为深受维多利亚时代的约翰·卢伯克钦佩的法国考古学家，拉尔泰对法国南部洞穴中发现的大量驯鹿骨骼印象深刻。现在我们知道，这些骨骼至少从公元前30000年开始就在积累了。 [2] 但拉尔泰对它们的年代一无所知，认为“驯鹿时代”紧跟着“大穴居熊时代”以及“大象与犀牛时代”，但位于“野牛时代”之前。

在1865年，将维多利亚时代的约翰·卢伯克所称的旧石器时代分成这样4个阶段是开创性的想法，但在《史前时代》中还是遭到了一些批评，因为被提到的那些物种在时间上有重叠。 [3] “驯鹿时代”存在于考古思想中的时间远远超过其他3个阶段，因为许多冰河时代的群落的确以驯鹿为生。

冰盖消退后，驯鹿很快把阿伦斯堡山谷作为每年迁徙的主要路线之一，穿越无树苔原前往瑞典南部的冬季草场。当时的苔原气候比我们今天看到的要温和得多：夏天气温可达13℃，冬天也仅下降到零下5℃。当先驱者刚刚来到这一地区时，驯鹿群穿越狭窄山谷的情景一定让他们惊讶——这是无与伦比的狩猎机会。

鲁斯特找到的一些遗址（比如迈恩多夫）属于波令峰时期，另一些则晚近了2000年，属于新仙女木时期。那时候，德国北部重回亚极地气温，尽管现在苔原上已经有了零星的松树和桦树林。鲁斯特发现的最著名的新仙女木时期遗址，是位于山谷东缘的施特尔摩尔（Stellmoor）。那里曾发掘出超过18000具驯鹿骸骨和鹿角，还有大量燧石工具，以及超过100支松木箭杆，保存在被水淹没的沉积物中。

这处遗址显然发生过大规模屠戮，鲜血很可能染红了湖水。通过仔细研究鲁斯特收集的驯鹿骸骨，并集中分析那些仍然钉有燧石的箭头，德国考古学家博迪尔·布拉特伦德（Bodil Bratlund）重建了当时的场景，确定了身体哪些部位中箭以及箭支射来的方向。

猎人们首先水平向鹿射箭，瞄准它们的心脏以一击致命。鹿逃入湖中，惊慌失措地游泳逃命——就像它们的祖先在迈恩多夫被投矛者攻击时所做的。更多的箭支从背后和上方射来——肩胛骨和颈背上发现了嵌入的燧石箭头——但许多箭支显然没有射中目标，而是沉入了淤泥。尸体被拖上岸边宰割后，每年一度聚集在这里狩猎的人群可能举行了宴会。

比起迈恩多夫，被施特尔摩尔的猎人们杀死的鹿数量要大得多。他们的技术更为有效：带有独特三角形尖锐箭头的弓箭取代了投矛。

事实上，考古学家现在称之为“阿伦斯堡”箭头，在新仙女木时期的整个欧洲北部都有发现。这很可能是对恶劣环境的创造性回应，代表了技术的巨大飞跃。

至今仍未发现迈恩多夫和施特尔摩尔的猎人们制造投掷器和松木箭，以及制定伏击计划的营地。不过，在西南方向约1000千米之外的巴黎盆地——它的东北面是阿登高地（Ardennes），东面是孚日山脉（Vosges），西南面是莫尔旺山脉（Morvan），南面是中央高原（Massif Central）——情况正好相反。

当地已经发现了超过50处营地，大多只是一堆燧石制品，兽骨和木箭杆等有机材料都早已腐烂。潘瑟旺（Pincevent）、韦尔布里（Verberie）和埃蒂奥勒（Etiolles）这3处遗址的保存状况特别良好，那里在波令峰和紧随其后的时期有人居住。 [4] 它们紧邻塞纳河的支流，每当河水泛滥时（可能是每年春天）就会被细沙覆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