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耶鲁讲课时，特别提醒自己不要太讲究语法。”霍华德·迪恩说，因为学生一半以上来自非英语国家，都说英语但各有各的说法。今天世界上说英语的人当中，一半以上都在非英语国家，既使得英语成为事实上的世界语言，又使英语的“纯洁性”变成个笑话。英语属于全世界。
我跟迪恩说，我讲英语就是用自己的语法，很高兴他认为我用自己的方式丰富了英语。迪恩大笑。
霍华德·迪恩，美国民主党资深政治家。1991年到2003年连任佛蒙特州州长，2004年参选总统时，开创基于互联网的草根动员模式和小额筹款策略，在党内初选中一度领先，惜败，但这套策略四年后被奥巴马用来打败希拉里，使希拉里的总统梦至少推迟了八年。迪恩后任民主党全国委员会主席，设计了50州全覆盖战略，与传统有弃有保集中资源不同，哪个州也不放弃，不管这个州有多么“深红”。这个策略奏效，两年后民主党在共和党传统上占优的多个州颇有斩获，拿下众议院多数。2009年退任时，迪恩还获得了荣休主席（Chairman emeritus）的头衔，以彰其作为民主党战略家之贡献。
除了这些，他还是个理想主义者，在民主党内有“Dreamer（梦想家）”之称。在耶鲁大学杰克逊研究所会议室里，他说，于公于私当然支持希拉里，但“希拉里也好，我也好，我们这一代人应该尽量早退，美国急需能代表互联网一代的领袖”。
互联网一代，就是生长于互联网环境中这一代，它早已溢出了特定阶层，进入社会草根，它与英语一样受益并反馈于全球化，重塑经济与政治。
迪恩认为，把现在的各种问题归咎于贸易毫无意义。“降低贸易壁垒就能创造工作，句号。”迪恩认为，不光对发展中国家，这对美国也同样成立。贸易本身不是问题，它只是被卷进了政治之争。
真正的问题是互联网兴起改变了经济的组织和生产方式，以及与之相伴的工作。对受教育的年轻人来说，互联网全是机会；但对那些50多岁的人则完全不同，工作离开这些人就永远不会回来。更何况，自动化已经在取代工人，人工智能的潜在冲击令人惊恐，压力在可见未来只会更大。
这也不是美国一家的事。特朗普现象在全世界都出现。英国脱欧，勒庞极右派在法国日益强大，等等。美国白人的愤怒，已不再是过几年重排一下座位这种常态政治能处理的了，许多人只想把桌子一脚踢翻。底层白人不光是穷，还觉得不公平，被精英欺骗，窃取。
迪恩看来，特朗普的策略很简单，就是把人分群，然后把另外一群人视作祸首，在人群之间煽动仇恨。分而治之是自古以来的政治手法，因为人性如此。以前这套手法玩得精致一些，迪恩比之以狗哨策略。
我不养狗，迪恩看我面露不解，解释说，吹狗哨发出的频率超出人耳接收的范围，狗能听见人听不见，公众场合吹狗哨不用打扰他人。用在政治语境里，意指在公开表态中向特定人群释放信息，而广大公众听不见。现在，特朗普放下狗哨，直接广播了。
而且，他绝不会是最后一个。
反对特朗普们的最好办法，就是听取底层的愤怒，政治不能再假装常态下去了。“如果说资本主义指每个人发挥潜能，在市场中竞争，优胜劣汰，那我们都是资本主义者。但接下来还有个问题，资本主义里面要包含多少社会责任的因素？”
这个问题有关美国体制的存亡。“不然怎么办呢？回到用暴力解决的时代吗？”
迪恩不悲观，他觉得时间在他们一边。今年全美入托的孩子中，非白人的小孩数量第一次超过白人小孩。而且，2008年也第一次发生了35岁以下年轻人的投票率第一次超过45岁以上的人群。共和党人迟早会意识到，他们不能总是靠打击（bashing）其他族群来获取政治资本，这些族群很快就会成为美国的主体族群。共和党迟早必须抛弃控制党内三四成选票的极右翼力量，因为他们挡住了共和党向多元族群靠拢的所有道路。
最后，迪恩讲了他的人生经验。
迪恩进入政坛有些偶然因素，他本来是佛蒙特州副州长——虽然听起来不小，但这甚至不是份全职工作，美国人就是这么任性，他的本职是医生——但州长死在任上，于是迪恩忽然获得了州长这份全职工作，有些发懵。不久参加全美州长大会，来自北卡、前后当过16年州长的一位前辈告诉他：“我们所有的事里头，90%的事是紧迫的，10%的事是重要的。不论你做啥，记住这句话。”
迪恩大悟，写了一张纸条，列了五件他作为州长想做的大事，放到办公桌左边第一个抽屉里，每天下班前拉开来看一看，今天有没有朝这五个目标多走哪怕一小步？
这五个目标是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自己要想一想，重要的事有没有被淹没在看起来紧迫的事情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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