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一切都是真的

以万物既是破碎的也是圆满的；人们既是残忍的，也是善良的；生活既是敞开的，也是封闭的；灵魂既是光明的，也是黑暗的；我们既是清明的，也是糊涂的；我们既是迷惘的也是归家的——这就是我们诞生的生命之河，水面破涛汹涌，河底水流湍急。这就是我们要不断搞明白的世界，一个需要我们栖息其中的世界。

没有什么是脱离世界而存在的。我必须让自己的心久久敞开，世界才能涌入我的心房，让整体合一的炼金术软化我在地球上的日子。此刻，倘若你牵起我的手，我们就会以一种独特的方式认识彼此，在各自心田留下烙印。走过去将自己的脸庞浸润在彼此的心海中，就如同浸润在路边的溪流，让我们这个人间部落更加团结。团结的部落能够从无到有地改造世界，用人间大爱来还原世界源于大爱的本质。所以，请抬起你的头，坚定你的心，当你更加走近世间生活之时，也必然深知体验本身就是神的面庞。

亲密关系中常见的一个挑战就是，不要在对方陷在于生活的争论里时离他们而去，也不要成为对方发泄这种争论的演练对象。

合一的余味

所有核心的东西都潜游在事物表象之下。我每年都会有两次牙检，那天我刚在牙医办公室的椅子上坐下，我的牙医和我寒暄着，“最近怎么样啊？”上次见他还是半年前，当时我父亲还在世。我几乎要告诉他父亲去世的消息，就像那阵子无论生人还是朋友，我逢人就会说父亲最近离世了。但是一个月前，我内心深处有一个声音告诉我，也许这次你不会再谈父亲的离世了。

因为生活已经继续向前，我已经感觉不到父亲不在了。父亲的生命已经像一只巨大的鲸鱼一样终于沉入深海了。父亲生前的最后一年，我终日心系父亲的安危，一直处于一种恍惚之中。当时自己仿佛在水中挣扎，就为了能看到前方、为了能呼吸到一口新鲜空气，但是无论我面向何方，父亲的生死就像大雾一样笼罩着前方的路。

看牙医后的几个星期，我在自己所属的男子俱乐部中为父亲举行了一个悼念仪式。父亲刚去世的时候，我们没有举行葬礼，因为当时母亲难以接受他去世的事实。父亲离世那天，母亲颤抖着说：“我受不了葬礼。我知道你父亲也不想要葬礼。不举行葬礼可以吗？”尽管我想举行个仪式，也需要给自己一个结束的仪式，但我还是握住了她的手说：“没有什么非要不可的固定程序。你想怎么办都是合情合理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在我举行的悼念仪式上，我放大了几张父亲的照片，收集了他生前用过的几个工具，拿出了父亲亲手制作的手工木碗，和他自1937年以来一直使用的笔记本，上面还有着父亲16岁时手绘的一个个插图。我搭建了一个简易的神坛，我们首先都很自然地聚在一个用做神坛的小桌子周围。我邀请大家每人都抚摸一下父亲曾经摸过的东西，或者翻翻他的笔记本，或者握一握他曾经使用过的工具，或者摸一下他的手工木碗。我讲了几个故事，读了几首诗，分享了失去他的痛苦。

大家都离开以后，我坐在这些美丽的遗物前面，深深地感恩在他生命弥留之际能够如此甜蜜地与他共处。乔治返回来，看看我是否挺得住，我们一起静坐了一会儿。然后，他起身说晚安，我开始慢慢地收拾着东西，然后盯着那空空的桌面，这张小桌子又只是一张普通的小桌子了。

自那天晚上之后，我觉得自己轻松和深刻了很多。这就是为什么我们要有仪式、为什么要纪念死者，并见证丧失亲人后的日子是多么痛苦。正是对丧失亲人事实的确认和将内心痛苦的感受抒发出来，才能让我们得以继续前行。

我认识到我伴随父亲经历的牵挂以及他动人的旅途已经完结。现在他生命的巨鲸已经潜入未知的深底之中。我们整个生活不就是如此吗？不管当时多么美妙或者尖刻，最终都会得以沉入未知之中，仿佛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只留下一个火种在我们曾经触及过的心灵之中。

日子还得继续过着。我们认识一个手艺精湛的木匠，苏珊请他来给我们打一个书桌，在他开工前，我很想告诉他我的父亲生前是如何喜欢做木工活儿的。但是我能说什么呢？说什么能将父亲的人生从未知的深海中打捞上来，让一个陌生人来认识他呢？

这让我想起古代苏美尔地区的一个传说，苏美尔年老的国王吉尔伽美什失去了最挚爱的朋友恩奇都，在悼念数年之后还是忍不住四处叫着他的名字。很多人觉得他是人老犯糊涂了，有的人会停下来，说：“什么？我没听清。”有的人回应说：“谁？”那时，这位被后人称为悲哀的象征的吉尔伽美什，找不到一个适当的字眼或形象向别人描述他痛失的挚友。

于是，我像那个年老的苏美尔国王一样，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能让我们那个年轻的木匠认识到我的父亲，我只能简简单单地说，“我父亲生前也喜欢做木匠活儿”。我当时感到父亲生命的那只巨鲸正在我们生活表层之下潜游，将合一的余味长久地留在我的口中。我的父亲一定正从宇宙的另一头说：“去过你自己的日子吧，亲爱的。”

我一直四处寻找着生命的核心所在，却在不经意之间通过对当下的惊艳，向深埋宝藏的时光海洋中投入一枚金戒指，戒指沉入海底，默默地等着后来寻宝人的挖掘，也许挖到之时，他们就会认识到原来万物之中隐藏着的真理之宝竟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