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通往神秘的门槛

医院里护理父亲一周之后，已经很难再回到自己的生活中来，我的眼前无时无刻不是父亲在病床上痛苦挣扎、无法起身的身影。陪护着他的日子，让我离死亡更加接近。

我当时是参加了一个好友的新书发布会后，才开始回归到自己的生活之中。在发布会上，我与众人擦肩接踵，倾听着每个人彼此类似的故事，很显然没有人知道我父亲此刻正在千里之外，每喘一口气都要拼尽全身力气，我也不指望他们知道。其实生命的故事随时都在发生，无所不在，只是我对自己父亲的爱让我忽视了这一点。所以我提醒自己，心灵的任务不是要在生与死、乐与忧、平和与恐惧之间进行拉锯战，而是能够向所有那些领域同时敞开。

将两条地平线尽收眼底是灵魂天然的需求——一边看到生活不断展开的地平线，一边是死亡不断吞噬的地平线。敏感的我们容易陷入当下的情绪中无法自拔，或平和或恐惧、或喜乐或忧愁、或生或死。但是，无论我们当时是笑傲在浪尖之上，还是沉浮于大浪拍打之中，如果我们能够同时体察到这两条地平线的时候，一种智慧就会因此诞生。

我现在对罗马两面神杰纳斯（Janus）有了深刻的认识，这个两面神永远同时看向两个方向：过去与未来。杰纳斯这个开始与转折之神，是大门、入口、结束和时间的守护者。不管我们身处怎样的时代或怎样的背景文化下，都应该保有这样的认识：我们必须同时看到开始和结束。回到现实生活，就意味着我一方面不能忘记病榻上的垂暮的父亲在为了喘每一口气而挣扎，另一方面，也不能因此忽视面前的那个小姑娘在听到小提琴的旋律时惊喜的眼神。因为那初次听到的琴声，正是通过我那颗敞开的心灵，神奇有力地传到我那在睡梦中挣扎的父亲耳中。

我们每时每刻都需要成为这样的管道：敞开胸怀，接纳正在诞生的新事物，同时见证一切走向消亡的事物，包括我们自己，尤其是我们自己。要在生活的旅途中实现成长，我们就必须一方面让消亡的智慧给刚刚开始的激情接接地气，另一方面让开头的新鲜气息融化消亡的悲哀。我们也需要去面对世界的两面性，但不是要成为那种明哲保身的两面派。看到生命中所有的地平线其实是“多面人”最原始的意思，我们与生俱来的全面性会向所有的方向去感受和观察，就像那个帮助我们呼吸的身体内的球状心脏。

我们每时每刻都需要成为这样的管道：敞开胸怀，接纳正在诞生的新事物，同时见证一切走向消亡的事物，包括我们自己，尤其是我们自己。

心灵的任务不是要在生与死、乐与忧、平和与恐惧之间进行拉锯战，而是能够向所有那些领域同时敞开。

为这一切做个总结

这是一个神秘性的故事。在和我哥哥一起拼死与死神抢夺父亲的生命一个月之后，我做了一个梦：在梦里，我在海里游泳，我的妻子苏珊牵着我们的狗米拉在海滩上漫步。我深深陶醉在大海的怀抱里，自由自在地徜徉其间。突然，乌云密布，海浪涌起，一浪接着一浪卷起来，越来越大，当我醒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经被海浪卷得很远很远了，我不知道自己能否游回去。接着我感觉到有一只鲸鱼在向我游来，马上就要把我吞没了。我奋力挣扎着往岸边方向游去，但是巨浪却把我卷到相反的方向，我马上认识到那个远离海岸的巨浪已经将我自己往外卷走了62年。我担心我会死去，那深海中涌出的大鱼会随时吞没我。到底我是先死在它那锋利的牙齿下，还是先被巨浪拍入深海处淹死呢？又或它会像对待我的父亲那样视我为玩物？我被远远地卷入大海中，已经看不到岸上的苏珊了。我的心痛极了，想立即到回到她的怀抱。阳光从浓云背后喷薄而出，那反射在浪花中的一道闪光，照在我的脸上，我一下子放松了，仿佛一切都不重要了，我又一次开始尽情地享受深海的畅游。一团乌云再次翻涌过来，我被重新抛入恐惧之中，感到无力逃脱那正从深海前来的大鱼的巨口，也无力游回岸边。乌云被阳光再次劈开，我再次回到暖阳的怀抱中，好像感受到了家的温暖。生活成为了那两种状态之间的巨大摇摆。就在那时，我惊醒了过来。

很明显，那个向我潜来的大鱼象征着死亡，但是，是什么的死亡呢？真正的死亡吗？人都会死。是我们心中所描绘的世界坍塌消亡吗？是的，每经历一次刻骨铭心的生命体验之后，我们都会被动地重新描绘我们对这个世界的认知。是小我的死亡吗？是的，一路以来陪我们走过来的那个自己曾精心打造的自我身份，是时候该消亡了。这个梦隐喻了生命的成熟过程，我们最终需要从这样的紧张的日子中醒来：一方面惧怕着深层潜伏的恐怖，一方面在上下沉浮中，感受光的拥抱，暂时找到回家的感觉。

就这样，终其悠悠大半生，我们来到了这种阳光与深海之间互为摇摆的境地。这两种境界之间的门槛，约瑟夫·坎贝尔（Joseph Campbell）谈到过，我们要像传说故事中的主角一样，需要跨越琐碎的庸常日子去实现升华，需要跨越日常的生活境遇去实现提升。荣格也曾谈到过这一点，他用的词是“自性的旅途”，通过这个过程去敲破小我的坚壳，让我们毫无羁绊地回归合一的海洋。西伯来先知约拿（Jonah）被鲸鱼吞掉的故事告诉我们，自古至今，人们早已悟到灵魂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