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通往神秘的门槛

我已经到了不惑之年，所以我一无所知。

——辛波丝卡（Wislawa Szymborska，波兰女诗人）

生活中，我们时有发现脚下的大地突然塌陷震动，那时我们可能会在摇摆中重新站稳脚跟，也可能在地动山摇中跌倒在地，然后再拍拍身上的灰站起身来。震动声有时巨大，有时轻微，不管这震动因何引发，都会开启自我立场转变的大门。这时，就需要我们去接纳这种转变，并尊重新的立场，否则我们就会陷入与生活的博弈之中，终将会撕裂什么。

我自己就经历过几次这样的震动，每次震动都意外开启了深刻时刻：我15岁的时候被母亲扇耳光；在观众沸腾的体育馆里参加篮球赛时发觉自己静静在空中飘浮；94岁的祖母以为我是她早已去世的老伴；做完肋骨切除手术后第一次下地；20年的婚姻自由落体摔得粉碎；在开普敦站在星光闪烁下的桌山上；59岁的时候被突然解雇；最近眼瞅着自己93岁的父亲慢慢地走向生命的终结。

生活中的每一个意外都似乎打开一条缝隙，让我瞥见生命的深层。当然，我并没有能优雅地应对所有的意外，但是最终我都重新站稳了脚跟。当时我可以有这样或那样的感受，能以不同的视角看世界，而这种新立场的获得是一种内在自我的进化，我也逐渐向着那个鲜活的内在靠近。慢慢地，就像山崩地裂会再次塑造一座高耸的山峰一般，我们也需等待地动山摇过后，在这新的大地上重筑根基。

走着走着，我们会突然惊觉，自己已经身处于生命最后一段行程了，不管还剩下10年或40年，往昔经历的那些岁月都会超过剩下的日子。我们应该怎样去看这种情形呢？这会对我们有何影响呢？会影响我们在余下的时光里，依旧热情地拥抱生命吗？

很久以来，我就知道我们会融入自己所追求的事物里。比如，当我们刚刚发觉能够为自己所处的世界提供一点点贡献时，我们以往那聒噪的舌头就会如同海边悬崖的岩石经海浪拍打而坠落一样，在那个时刻谦卑地低垂。在苦苦求索了一生之后，我们自己成为了后人所找寻的通道的一部分；当我们向未知迈进，就会成为神秘的一部分。尽管在通常情况下，我们第一口品尝到的往往是苦涩，但这难道不是对神秘最完美的保护吗？不管我们多么想让周围人的旅途来得更顺一些，再顺一些，但生命的馈赠就藏在这个旅途之中，每一个灵魂都无法避免。我们的任务不是去揭露神秘的面纱，而是热情投身进去参与其中。

在过去的几年里，我开始慢慢感受到这种从崖岸逐渐坠落的过程。尽管我依然身强体壮、头脑清明，但我已不会再去巨细靡遗地高谈阔论了，只想一头扎进生活。我也开始感受到一股无名的力量慢慢地侵蚀进来，让我从一位无名的旁观者，一寸一寸地变成那个不可名状的力量的一部分。起初，这个变化很困扰我，但现在却成了小小的赐福了。

我现在已经明白，原来回归与丧失是通往神秘的大门。有时候这扇门飞快地打开，我们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也有的时候，却是在悄无声息地缓缓开启，慢慢使我们以为没有发生任何事。

回归的故事

现在讲一个回归的故事。我的挚友乔治和我聊起他父亲的故事，他的父亲曾是匈牙利的外交官，在1948年匈牙利发生政变时被派驻纽约，于是他选择辞去外交官的职位，留在了美国，从此再也没有说过一句匈牙利语。而他的祖父依然留在布达佩斯，经常在家乡的小石子路上散步时，会和朋友感伤地提起：“我再也不能见到我的小乔治了。”时至今日，距离他的祖父去世已经52年，他的父亲也已经去世6年了，我那已经65岁的朋友乔治却感到了自己无法抑止回家的渴望。

乔治的一个侄女在布达佩斯交响乐团担任乐手，他和她取得了联系，通信了数月后，决定安排自己的返乡之旅。临行前一周，他去了父亲的墓前，静静地坐在满是树木的墓地里，他也很奇怪父亲当时为什么从不谈论欧洲。他希望能够把父亲的某些东西带回去，能够让天上的父亲感觉到自己也能回家。于是，他猛地举起锤子，将父亲墓碑的一角刨了下来，把这些碎石子包起来带在身上，飞行了5000英里之后，终于来到了老家的街区，找到了当时父亲和祖父生活过的老房子。虽然院门紧锁，但是乔治隔着栅栏，将那些石子抛向了关闭的房门内。

历经漫长的翘首，这是一种怎样的回归啊：一种历经沧桑年近半百后对思乡之情的突然觉醒，携着一些小石子远渡重洋，一个孙子将父亲交还给祖父的故事，在这个故事里，需要不止一代人的努力，才能让被时政砍断的手臂重新长出，也不止需要一代人的努力，来浇灌长成一个重新爱上这片热土的灵魂。

我相信这个世界不断会有类似的故事发生。我们每个人都在不被外人所知的卑微人生旅途里跌跌撞撞地一路过来，我们也都曾经被命运之神送上或顺利或艰辛的人生旅途，企图去寻找那属于自己的礼物。其实到最后才发现，这个礼物一直都带在我们自己身上，只是经历过途中的风雨的清刷，我们才能够看清楚这个礼物的存在。

我们的任务不是去揭露神秘，而是参与其中。

将两条地平线尽收眼底

现在讲一个丧失的故事。我自己也曾在卑微的命运旅程上跌绊过：丧失了家园，渴望回归，然后再重返家园。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