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错觉的错觉

我们现在知道，信息是没有意义的，我们通过参与制造意义。现在，我们必须理解感知的背景是如何决定我们实际看到的事物的。为什么 背景意味着一切？

1824年，因肥胖而备受痛风折磨的法国国王路易十八遇到了一个问题，这个问题与他的健康没有任何关系。巴黎最有声望的织锦厂、由王室所有和运营的哥白林皇家制造厂生产出的织物正在面临越来越多的质量抱怨。[28] 人们声称，陈列室里展示的彩色丝线（勃艮第大红色、草绿色和太阳金色）与顾客带回家的织物具有不同的颜色。[29] 如果是在以前，这可能不是一件紧迫的事情。不过，对于采取中间路线的路易国王来说，提高大众对王室的支持是最优先的任务之一。在血流成河的法国大革命中，路易十八流亡到了国外。1815年，拿破仑在滑铁卢战败以后，路易十八回到了国内，成了国王。在他统治期间，他希望恢复君主政治。所以，他需要找到一位科学家，以便弄清这些织锦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他找到了米歇尔·欧仁·谢弗勒尔（Michel Eugène Chevreul）。

谢弗勒尔是一位年轻的法国化学家。凭借对于皂化的研究，他在这个新兴领域确立了自己的名声。[30] 皂化指的是用油和脂肪制造肥皂。

在今天，就连许多不发达国家也拥有大量廉价而有效的肥皂，因此谢弗勒尔的工作听上去可能不是很特别。不过，在19世纪的法国，青霉素的使用还要等待一个世纪，感染很容易使人丧命，工业规模的肥皂生产才刚刚开始。类似地，人们还没有利用电力为生活提供照明，因此谢弗勒尔创造出的明亮的无甘油星式蜡烛也使他成了那个时代一位“闪耀的”创新家。

谢弗勒尔可以凭借他的发现和努力成为百万富翁级实业家，但他却是一个简朴而具有传奇色彩的科学人士，只对研究事实真相的日常工作感兴趣。他的学生喜爱他，他的同事敬重他。他有一头随着年龄的增长而日益蓬乱的波浪状头发，这头蓬乱的白发与后来爱因斯坦的标志性形象很相似。谢弗勒尔每天只吃两顿饭，一顿是在上午7点，一顿是在晚上7点。在一天中的其他时间，他一直待在实验室。当记者在他86岁那年向他询问这个习惯时，他解释说：“我的年纪很大，但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所以我不想把时间浪费在吃饭上。[31]”当路易国王将谢弗勒尔任命为哥白林工厂的染色主任时，这位化学家还不到40岁。为了确定织锦出了什么问题，他的确有许多事情要做。

毕竟，这是没有道理的：这里的织物质量在世界上应该是名列前茅的，但是一些完全无法解释的事情却在破坏它们，在物理上改变它们，至少看上去是这样。

你可以想象谢弗勒尔每天走进拥有四根门柱的庄严的工厂入口。在空旷的大厅里，织布机有节奏的嗡嗡声向他迎面袭来。接着，他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研究国王让他解决的问题。对于像他这样的人来说，问题就是目标，而目标比食物更能让人充实。“为了履行作为染色工场主任的职责，我需要研究两个完全不同的主题，”他后来回忆道，“第一个是颜色的对比……第二个是染色的化学原理。”在他研究肥皂的工作中，谢弗勒尔可以出色地分解复杂的化合物，以理解它们的成分和生成方式。因此，他的研究需要深入钻研事物（这可能就是路易国王认为他是这份工作合适人选的原因，透过看上去具有欺骗性的丝线外表，解开染色的化学秘密）。在之前的工作中，他一直在同玻璃和火焰打交道，将各种物质煮沸，在充斥着油脂气味的环境中分析它们的组成。不过，到了现在，这些方法第一次失去了作用。染料之中没有任何秘密。你可以想象看上去不可阻挡的谢弗勒尔面对这种情况时是多么沮丧。根据他的有机化学背景，进一步考察哥白林织物的内部成分也许是一个自然的选择。不过，他没有这样做，而是将目光转向了外部，转向了其他织物。

他首先跟踪了法国不同地区以及国外工厂的羊毛样品，以比较它们的质量。不过，这是一条死胡同：他发现哥白林的织物明显优于其他织物。所以，顾客提出的抱怨也许不在于织物的材料性质。谢弗勒尔想，这个问题是否与化学无关，甚至与织物无关？问题是否出在顾客本人身上？不是他们对颜色的抱怨有问题，而是他们对颜色的感知有问题？也许他们对织物的感知是“错误的”？所以，谢弗勒尔以更加敏锐的目光深入考察织物，关注每一条纱线的周围。是的，纱线还是一样的，但他现在研究的是不同颜色的纱线，这与那些在陈列室里单独摆放的纱线样本不同。他就是在这个时候“解开”了秘密。

谢弗勒尔发现，工厂的危机实际上与质量无关，只与感知有关。不同颜色纱线的物理材料并没有发生变化，但是顾客观察它们的背景 发生了变化。单独放置的颜色和与其他颜色拼接在一起的颜色看上去是不同的（见80~81页图中间的圆）。谢弗勒尔在描述他的发现时说：“我认识到，顾客之所以宣称黑色缺乏活力，是因为它们旁边连接着其他颜色，这件事涉及颜色对比现象。”[32] 是织物内部的颜色关系改变了其中每一种颜色的外观。这些颜色没有发生客观变化，但观察者的感知发生了变化。人们并没有准确看到物理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