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恍恍惚惚中,他似乎还觉得他那被抓去当兵、后因为想跑回来而被用军棍打死的哥哥也没有死,正穿着军装背着枪笑呵呵地朝他走来……

尔后,恍恍惚惚中,他又看见爷爷佝偻着腰身,蹒蹒跚跚地向他走来……

他觉得自己晃晃悠悠地也在朝爷爷走去……

一股寒风掠来,他感到一阵冷,打了个寒噤,倏然从迷乱中清醒过来了一些,他发现自己是被窝在一个破烂筐里被人抬着往前走着,还听见有人说话:

“这小瘪三,确实是个小瘪三!像根芦柴棒似的,没一点分量,抬上他就像什么也没有抬一样。”

“怎么什么也没有抬?!还有个烂筐子嘛!”

“噢,对!对!”

“喂,你知道吗?这小瘪三还没死呢!”

“什么?”

“这小瘪三还没死呢!”

“谁说的?东洋人说死了,就是死了。”

“真的!还没死呢!刚才我和你一起抬着往筐里放的时候,我明显地觉得他动弹了一下。”

“少啰嗦!我刚才不是已经对你说了吗?东洋人说死了,就是死了!”

那个人再不吭声了。

两个人谁也不再说话,只是抬着筐子往前走着,往城外走去。

可怜的小顺子,他不知道,也不可能知道,东洋人让这两个人把他抬到哪儿去?去干什么?他更不知道,就在这当天,他爷爷真的从天津来看望他来了。

老人家是在下午天快黑时赶到纱厂的。东洋人告诉老人家说他孙子得了重病,经过多次精心治疗,未能治好,死了,已经埋了。

而工友们私下暗暗告诉了老人家真相。

老人家发疯似地向城外跑去。

老人家跑到城外的时候,天色已经大黑了。

苍白的月亮,正把它那凄楚悲凉的寒辉,撒落向乱葬岗子。阴风凄凄。枯黄衰败的荒草上和被荒草半掩半没着的大大小小的坟包上,以及那从坟包投落下来的阴影上,都浮罩着一层惨然凄切、令人森然发冷的白光。

老人家深一脚、浅一脚、踉踉跄跄地向乱葬岗子没命地跑去。

远处,传来野狗的怵人的叫声;先是一声,后是两声、三声……

乱葬岗子上到处都是野狗令人寒惊的叫声。

这里可以说是野狗肆虐的天下。

野狗成群结队地出没在这荒野枯草之中。每每有活人来埋葬死人时,它们便隐伏在暗处窥视着,伺机而出。当活人们急匆匆地将死人草草埋葬到土里,又急匆匆离去后,野狗们就迫不及待地争先恐后地猛扑上去,胡撕乱扯地饱餐一顿,欢欣无比而又满足地把一堆堆白骨留给七天后或是第二个清明节復来的活人们去骇然惊恐和哀恸伤心。

老人家看见悽惨冰寒的月光下,野狗的身影在蹿来蹿去地闪掠着。

老人家更拼命地栽倒了爬起来,爬起来又栽倒,不顾一切地向岗子上跑去。

他的小顺子死了,东洋人说是病死的,其实是被狠心歹毒的东洋人打死的,被扔到了乱葬岗子上,他要去看一看,去最后看一眼。

叮怜的小顺子!

是他害死了自己的小孙子,自己唯一相依为命的亲人,他信了东洋人的谎话,让自己的小孙子跟着东洋人来上海做工,挣大钱。吃大米、白面,住洋房,是他相信了恶狼的花言巧语,是他把自己的小孙子送进了狼口——一血淋淋的狼口。他该死呀!他真该死!

老人家一边往前跑着,一边心如刀绞般地自责自骂着自己。

老人家跑着,朝着岗子上悲枪地呼喊:

“小顺子!——”

回答他呼喊的,是阴风悽厉的呼啸,是野狗怵人的叫声,他似乎还听到有野狗扑打撕咬的混合杂乱的响动。

啊,在这野狗扑打撕咬的混合杂乱的响动声中,他似乎听到,不,是真的听到,听到有小孩悽惨的哀号,儘管是很微弱,但他听到了:

“救命呀!救命呀!爷爷,快来救我呀!爷爷,快来救……”

哀号声撕心裂肺,充满了惊恐和绝望,在乱葬岗子上令人毛骨悚然地惨烈地激盪着。

小顺子!是小顺子的声音!老人家听得很清楚,是他的小顺子的声音。确实的,真真切切的,是他的小顺子的声音!

“小顺子!小顺子!小顺子!——”

老人家大声喊叫着,发疯地向岗子上跑去。

到了岗子上,”什么都没有,一片沉寂,就连刚才他看到影子、听到扑订撕咬的响动的那群野狗们,也都一下于都跑散了,消失得无影无踪了,留下的,除了凄凄的阴风、冷月下的一座座坟包外,便是笼罩在四周的森然可怖的空旷和沉寂。

“小顺子!小顺子!——”

老人家向四处望着,悲枪地呼喊着。

四周,荒草丛上,坟包上,反射着冷月投落下来的惨白的冰寒的月光。

突然,也许就是心灵感应,老人家看到不远处,相隔着四、五个坟包的一个洼坑旁边,有几条碎布条子,在凄凄阴风的吹拂下,像几个小招魂幡似地在那里飘展,飒飒作响。月光下,老人家认出来了,是他熟悉的布。老人家心里猛地一抽,忙跑过去,只见洼坑旁边,挂在草尖上的碎布条子,浸满了血,老人家一眼就认出是小孙子的裤子;再看洼坑里面,小顺子被野狗撕扯啃咬得支离破碎的躯体,弯曲地成个虾状蜷缩在那里,血漓糊拉的,惨不忍睹;有的地方几乎就剩下白花花的骨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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