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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脚下的步子零乱,目光更加锐利。这个城市,她举目无亲。从来如此,无论在哪个城市,都未逃脱掉这个定局。如果这个下午,还是如这个上午,找不到一丝儿爱情的讯息,嗅不到一丁点爱情的味儿,这个晚上她就轻鬆了,实施早已想好结束生命的计划。

这刻她得为爱情的存在找到证明。大师不是侠客之后的另一个男人,他就是爱情的价值。她绝望地想。同性恋行不行?行,我不在乎成为怪物。可是哪个女人,能代替母亲和继母?她们凌辱她的旧事已无印象,无印象,就更虚无,更易产生美的联想。若能爱上一个女人,也不错。为什么要在乎呢?例如,短髮女子。但她情愿爱大师,并不是非这样不可,一定得这样?什么人都可去爱,假的也行,就他不行。

她的心跳不均匀,像侠客吃醋时骂的一样:淫乱无耻。

不,不,不是爱。

我和他完全不可能「淫乱无耻」。他已经成为一面无数人高举的旗帜,他把生命和时代融为一体,包括他的生病,也是由于这样那样的道义性原因造成的。一点也没邪念的感情?全是崇高精神的爱情?她惶惑而愤恨,看来唯有自杀才能把自己拯救出来。

走过三十一次,这里的足迹太密,清理不完。

一把伞举到她的头顶,她抬起头,是大师。

「你看你,下雨都不知躲。」他慈祥地看着她说。

「我……我……」

「别说了,来,到家里坐坐。」

「不。」她固执地说。

大师更固执,握住她纤弱的手。她只得乖乖跟在他身后。

短髮女子不在家。站在他的书房前,透过窗帘,巷子里走的人一清二楚。可他怎么能看见她在弄堂外边街上徘徊?算了,不去理会清楚。

侠客频频外出,不在家,也不管家里是否还有吃的。当然他有道理:这本来就不是家;她,不过就是他的一个小小人生经验。有一点奇怪,他一直宣称要把她写入小说。她完全清楚他一辈子也不会写,永远也不会向别人承认这事。

「你轻蔑我,创伤我男性的力量。」他的话响在她耳边,房外马路挤满车辆,如轰隆轰隆的雷声从天边滚来。「我后悔,你知道吗?」

「不必!」她回答。

雨每几日说到就到,阴惨惨的天空,比人更悲伤。她只能蜷缩在家里,她向来不会理财,不知侠客把每笔稿费,他俩唯一的经济来源,用在何处?钱总不够用,常常吃了上顿没下顿,病总找她作伴。怎么办?总不可能总是去找大师借,侠客能写这样的信,她不行。她只能让文字超越实际生活。

北方家乡的河边,女人在嘻笑,行走,在洗衣,挑水。她们看不见她,她们就是在对面,也认不出她。难道她从来就和她们,也就是那块土地没有联繫?莫非断了根,就想另一种根?她早已认识到自己不是一个坚强的人。

试着想像,她们中的某一个人,就是她,在那个寒冷的早晨早产,产下一个註定要丢弃的女婴。或许在以后的某一个时代里,也会有一个女人如她?双手朝外,企图拥抱天地之主宰,却只能紧抱自己,凝视前方,一句话也没有。

父亲的形象,淡漠又苦涩。跟不得已吃一种野菜,舌尖上长存的滋味有点相似。祖父的形象,更加遥远,却比父亲显得真实。祖父教她识字、写字,脸上有家里人不曾有的笑容。

大师也有这种笑容。像他回忆过的书屋,小镇,童年,包括一个素不相识的车夫。一件件小事,串起一个人的一生。河流,特别是家乡的河流,静静流淌在我们的生命。她笑了,大师,我们俩多相像。只是,他和短髮女子。她排除不了后一种状态,现实的状态。

如果我忘掉他,也许我的生活会变,起码会喘得过气来。是的,她同样会忘掉侠客,他们都使她脱离不了痛苦,反而陷入更深。

用不着她诉苦侠客怎么待她,大师知道,大师知道她伤心不在此。只不过是又一个文学青年,而已!大师不经意流露的渺视,使她感到报復的甜蜜。侠客与她名存实亡,彼此将会相忘于江湖。这一年,没什么人日子过得顺当,大师昨日的愤怒已烫伤了「同派人」。转眼间,夏季热气腾腾到来。

但是她得另找一个地方,不能老在弄堂外街上走。

「你去日本,或许你会看到另一种状态。」

这是大师沉吟半晌后的结论。他说他是不可能再去了,但他思念日本。

「当年在那儿时,我整个生活彻底变化。天天读小说,没做成医生,当了作家。日出之国,到处开放着樱花,」

她呆呆地听着,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占领她家乡的日本?大师看来病入膏肓,病糊涂了?但她发现他精神比前几日好,说话做事状态也不像病人。

不管怎么,这是大师的委託,无论他要她做什么,她都会做的,哪怕代他去完成这么一个可能未遂的感情嚮往。可是她心里极不安。

「日本人,我不恨。」她在为自己解释。不必开脱,不管怎么说,丧失故士的人,灵魂必然出现无数黑洞。她忍不住在心底轻轻地呼唤:大师啊,大师,我如何才能不离开你?

「干吗要恨?日本人与日本军人不一样。」

「可我不愿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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