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小说网

第16页

年轻的一个,看看说不过,回头在车座下翻找什么;另一个路边吐口槟榔汁,也回去打开后车箱。淋漓的一口几乎溅在她的白球鞋上,但她不以为忤,她双手抱胸,慢慢辨认出他们口里半懂不懂的语言,眯眼欣赏他们的气急败坏。阳光很热,两人口中的「伊」,与围观的人群,周雪想起西部电影中烟视媚行的尤物,这样倚在酒馆门口,她的两个情人背对背默默倒数。啊现代人懂什么爱情,爱情就是你死他活。石榴裙子是红的,爱人的血也是。

而这两人,一个抄拐杖锁一个握扳手,怎么没有打呢?如果他们不决斗,她该怎么端庄有风韵地在牺牲者身上放一朵玫瑰?又怎么扑到故事里负伤的飞将军独子身上娇怯无力泪流满面?周雪用手指扒梳头髮,抚平裤袋跟袖口的皱褶,知道自己一生再也不会像这一刻这样感动,所以也没有注意交通警察打着哈欠从路的那一头远远骑来,也没有听见路人的谈论与笑。脑中许多许多张脸,她没有空管他们是谁,只是在心里好专注好恍惚,好热望又好冷静地喊叫:

「决斗吧!决斗!」

(1999年)

贞女如玉

她听见背后有个女孩问:「请问有没有女师傅?」

女孩是城市里处处可见的那种,细长而年轻。她总是不离本行联想着城市数年来在畸零狭小建地上应运而生俗称小豪宅之套房产品,挑高,紧緻收纳术,黑色水晶灯,繁复反射真空假间的璀璨镜墙。店家说:「刚好都排出去了,要等耶。」周五夜间十一点半的一个小时在这样一个女孩的人生里很可能举足轻重,难免延延地踌躇起来。她想回头问女孩一句,这又何必呢?这种体力业师傅九成以上是男的。但那又何必呢。

她是熟客,他们随机指派一位师傅,没有见过的86号,前来领她。上楼时她看着86号踩在阶梯上嶙峋的后脚筋,柜檯的妇人还在向女孩解释:「小姐你放心,我们师傅都非常专业,完全不会有不恰当的碰触……」

每隔两周她固定在这所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养生会馆」消费六十分钟全身精油芳疗。当然是身心健康老少咸宜,大厅透亮不夜,服务人员身着浅色唐衫制服端上热茶,每房均以细竹与窗纱隔出三榻声息相闻的南国密室。客满,她被带进最里间,安排在最后一床,86号拉上屏帘,悄声说:「请先换衣服。」她脱下衬衫背心西装裤贴身衣物,全都汗湿了,堆在一角像夏夜喘息的巨大哺乳类,身体反而又凉又硬,练举重时留下的肌肉如同她的青春时代被埋在身体底部,只是在上面一层一层实心蛋糕抹奶油那样堆迭了脂质。

她换上给客人准备的开襟软衫与短裤,有烘干机刷白的热石板气味,拉开屏帘,低迷光圈里86号斜斜掩出的脸,是很时新清俊的少年长相,一双狐狸眼睛,削肩与薄嘴唇,短头髮直直往上抓,细长而年轻。

「小姐今天哪里需要加强?」白浴巾腾一下张覆在她趴伏的背上。

「肩膀跟背。很酸。」她忽然想起第一次来,那名双眼昏花但手里有劲的17号老师傅,问:「先生,待会儿想喝熏衣草茶还是薄荷茶?」

她粗短。脖子两腿、十指头髮、嘴唇鼻樑。命理上看倒是不错的,几次算命都批她「少小辛勤、愈老愈发」。可惜天底下又不是人人识相。同事间传闻她是女同性恋,她听说后有一种乱世存身的安全感,其实就是种庆幸,觉得较能抬头做人。只要听上去不是谁不要她而是她不要谁。

刚入行那几年发生过多次年轻女房仲在空屋里遭伪客劫财劫色之案件,此后众人便有了儘量不让女同事独自带看之默契。除她之外。也不是特别点名被排除了,只是从墙上取下钥匙时没人多问一句:「你一个人可以吗?」或许那些文瘦的男同事在她骑上机车离开后不免说笑什么。反正她没听见。何况只在背后说已是男性团体善意退让的极致,她都觉得应该感谢人家了。

当然世上没什么退让是平白无故。这社区式小型房仲公司老闆是她父亲的一个老兄弟,她直呼「伯」而不是姓。体院毕业,抱着几面小赛事里的小奖牌茫然。「就去吧,」她妈说,「不然你想干吗?你还能干吗?」

确实一直是因为「实在不能干吗」才走了这或那条路。中学时所有学科教师都看不上她,只有体育老师兼举重队教练对她讚不绝口,那体育老师对人体有种执迷,所有体育老师都对人体执迷,有的是审美式的,有的是功能式的。他是功能式的,许多次夸她「可造之材」。他说:「跟钢筋水泥盖的一样,地震都震不垮!魏亮亮这样的就不行。」魏亮亮是个细长晶莹的少女,「颱风一吹就哗啦啦倒了。」女孩魏亮亮无表情无喜恶看她一眼又把脸别开。他全无谐谑之意,但她从此恨那教练。虽然他是唯一毫不保留欣赏她的男性,而且说起来还有提携之恩,如果她在奥运得牌他必定会被媒体围着说上几句:「……如玉喔,如玉这个孩子,从以前就是很肯苦练……」

她肯苦练,苦练不肯成全她,一路上去八方四面都是能人,很快被稀释了,最后去卖房子。「她看起来忠厚老实。」一个富太太签约时向众人这样夸她。几个人在隔间后面哧哧笑,从没听过拿「忠厚老实」形容女人的。

「力道可以吗?」86号说。

更多内容加载中...请稍候...

若您看到此段落,代表章节内容加载失败,请关闭浏览器的阅读模式、畅读模式、小说模式,以及关闭广告屏蔽功能,或复制网址到其他浏览器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