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的午膳才刚布好。
为了保持身段,长公主近十年来都一日只吃两顿,又怕半夜饿醒,所以把午膳推后。
长公主动筷之前先低头打量自己小腹——她没生育过,且兢兢业业克制饮食,它却仍在四十岁后不争气地隆起。
一日比一日臃肿赘垂。
长公主愁眉不展,先担心身形走样丢面子,过会又羡慕皇后,天生丽质,一生吃不胖,五十来岁的人了,依旧纤细曲致。
丽阳也是,虽非皇后所出,却跟皇后一样,是个常葆青春的妖精。
卞家女眷里怎么就只她一个人在变老?
长公主既焦忧又嫉妒,继而又因「老」字发散开来,凭什么男子四十称「不惑」,五十叫「知天命」,女人却三十是「徐娘半老」,四十是「人老珠黄」。
这么一忿,她原先夹向酿烧鱼的玉箸倏然放下。
那鱼眼也是一对浊黄珠子。
「殿下——」婢女人未进屋声先至,快步奔至长公主身侧,附耳私语。长公主闻言挺背坐直,咬了下唇。
她重拾玉箸,夹一小戳指甲盖大小的狸肉,不紧不慢送入口中,细嚼慢咽。
驸马崔信在此时进门,淡淡朝桌上扫了一眼,就往里走,夫妻俩俨若陌路人。
长公主肉早咽下去,现在嘴里头是空的,手上动作由慢至停,眼看驸马就要拐进里间,再瞧不见,长公主终忍不住道:「站住!」
驸马顿足,却不扭头转身。
啪地一声,长公主把筷子拍到桌上。
少倾,驸马缓缓转身,慢道:「微臣与殿下商量好的,不去船宴。」
长公主吞咽一口,侧首不看驸马,只盯前方空处:「没让你去,本宫船宴上都说你崴了脚,在家歇息。」
驸马拱手:「多谢殿下帮衬微臣。」
长公主睫动眼眨,渐渐缓和了些,启唇道:「你知道船宴后来发生了什么吗?」
响了轰天雷,全毁了,她再次沦为笑柄,还受了惊吓。回来后不见驸马踪影,独守空房三日。
她现在有气和委屈,却也想听他安慰几句,想要一隻手抚拍她的后背。
驸马三日皆窝在一处,足不出户,不知船宴惨案。他负手淡漠回道:「殿下不必担心,微臣也有在帮衬殿下,这三日阁中路上,皆不曾暴露踪迹,不会影响到殿下声誉。」
长公主胸脯立即剧烈起伏,她有什么声誉?!
貌不出众,才不卓绝,唯一拿得出手的,就是找了个「温柔体贴」,「一心一意」的夫婿,鸾凤和鸣,白头相守。
演得久了,长公主偶尔会入戏,会把那些饰非掩丑的谎话当真,编造那些恩爱时,竟真觉得它们发生过,崔信真就对她那么好,她羞涩且甘之如饴。
事后,惊醒,取而代之的是一次比一次浓烈的空虚和恍惚。
她和崔信虽是父皇指婚,但十几二十的年纪里还算得上相敬如宾,不知怎地就走到今天这一步。
长公主眼眶渐湿,懒得再同崔信抱怨船宴,他不会可怜她的。
却又不甘,带着哭腔指向驸马面门:「你就是看本宫父皇母妃都不在了,才欺负本宫!」
父母在时,崔信哪敢这样欺辱!
他精明着呢,晓得她的皇兄皇嫂不会真为她撑腰,她自己也晓得,但能怎么办呢?人只能糊涂一点,姓卞的天家贵胄里,肯定不止她一个人在演傻子和草包。
长公主心里难受,忍不住再讥道:「既然如此,你还回来作甚?不在莳花阁再多待个三年五载,你那碧音姑娘一曲洞箫动京师,肯定比本宫的言语中听!」
驸马拧眉,她说话可真难听,疯言疯语,无半点天家风度。
他也不想回来,但碧音被楚王请去演奏,没有办法。
驸马抿了抿唇,到底不好非议楚王,亦清楚不能再和长公主斗嘴下去,不然没完没了。
驸马拂袖,避入里间。
微风轻摇,树影婆娑,木公公轻叩阁门:「殿下,人带来了。」
卞如玉右眉缓缓挑起:之前的乐姬都是旁人领来,这会木公公亲自带,难不成和魏婉相似的乐姬找着了?
这么快?
还以为会很难找……
「进来。」卞如玉淡淡应允。
木公公和自家殿下心有灵犀,边推门边心道:当然好找。朝中多少人同他说过,只养清倌的莳花阁里有一位碧音姑娘,与殿下那幅小像五、六分相仿。
情报总有用得到的时候,这不就把人领来了?
碧音入内,莺声施礼。卞如玉目光自上而下扫过,波澜不惊,直到看见洞箫,眉眼才动了动。
他旋即仰头望向窗外,朗朗晴空,今日没有下雨。
卞如玉冷冷下令,语气不容置喙:「吹《画眉调》。」
碧音手上一 滞,《画眉调》是洞箫入门初学曲,很多年都没人点过,九殿下品味独特。
碧音欢场里久浸的人精,面上堆笑,娇滴滴应了声「遵命」,慢慢举起洞箫凑近唇边。
卞如玉微耷着眼皮,静静打量,这位乐姬内眼向下,眼尾上翘,的确和魏婉眼睛相似。且吹奏时唇都会不自觉一抿,狐狸眼下垂现出数分慵懒,神态也相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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