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头吐了血,后头又是暴怒又是悲恸,伤身伤神,现下,就坐在那处一动也不动,像失了魂一般……」
高公公长嘆一声,还欲继续说什么,却瞥见贵妃黑下去的脸色,便低眉垂首,不再多言。
「看来还是公主比较尊贵啊,我来了这许久,高公公回我的话都未超过三句,您一到,便能让人泼水似的说了这许多。」赵灿冷笑,又假意劝慰道:
「公主还是回宫暂时歇息吧,毕竟皇后已经……」她故意地停顿了一下,「要是再为陛下忧思过度,你的身子可怎么受得了啊?
庭筠搭着紫苏的身形踉跄了一下,却固执地没有倒下。
高公公那张时刻谦卑的脸,也没忍住透出不悦来。
庭筠暗嗤,
真是个蠢货,在这深宫这么多年,也没学得聪明些。
别的不提,在皇帝身边陪了这么多年的人,不说笼络了,连最基本的面子工程都不做。
不急,多蹦跶一些吧,跳的越高,摔的越惨。
「可否劳烦公公,进入禀报一声,我……想见见父皇。」庭筠的语调带着脆弱的颤音。
「唉好,但公主也别抱太大希望,陛下现在的状况……您也知道。」高公公说完便轻手轻脚地推门进去了。
赵灿瞥了她一眼,似是觉得她做无用功夫,自己都不能进,何况她这个并不亲厚的公主。
庭筠并没分出一半眼神给她。不多时,高公公便从里头出来,面上却已然挂了笑意:
「公主,快进吧,陛下在等您。」
在赵灿惊诧不甘的目光中,庭筠合上门,故意对她露了一个嘲讽挑衅的笑。
随后转身,一步步往殿内走去。
里头很昏暗,倒地的烛架,上头的蜡烛有的还零星燃着,时不时还会踩到撒落一地的书籍和竹简。
到了最尽头那处唯一明亮些许的地方,便见那位一身龙袍华服的帝王。
他倒靠在案几旁,只是怔然地望着面前那泛黄的纸张,胸前衣襟上,还有干透的血迹。
微薄的烛光映照在纸张之上,依旧清晰的字迹异常醒目:
三载结缘,则夫妇相和;三年有怨,则来雠隙。若结缘不合,想是前世怨家,反目生怨,故来相对……
既以二心不同,难归一意,快会及诸亲,以求一别,物色书之,各还本道。[1]
天子听到了她的声响,却未有什么反应。
庭筠在离他几步之遥的地方站定,沉默几瞬,淡淡道:
「您这是做什么?倒叫人生了误会,以为您对母后有多么情根深种呢。」
谢闵的眼瞳动了动,寒意凛然地投来一眼。
「听说您当时状若疯癫,不让任何人触碰皇后,林尚书虽趁您昏迷,先斩后奏冒死将其遗体收殓,但您醒后却至今未同意下葬,
我此方来,便是希望陛下……放过我的母亲。」
谢闵微微直起了身,双眼腥红:「放肆!!」
「她是一国之后!是朕的妻子!朕没有同意,她便不能死!!」
庭筠冷冷瞧着,只觉可笑:
「那您倒是让她活过来啊?」
「让她不必一摊血肉地躺在那个漆黑的棺椁里,不必直到最后不能安息,在那里收缩、腐烂,不必——被您如此轻贱。」
「闭嘴!!」
谢闵站起身,目眦尽裂。
「一介赝品也敢如此叫嚣!以为朕不敢把你怎么样吗?!」
幽静昏暗的殿内,烛火将他的影子拖得扭曲,仿佛盘踞在墙面上的鬼怪。
庭筠默了一瞬,再开口时,却是平和的仿佛日常聊天般的口吻:
「在贤明殿时,您曾那样笃定说,先帝绝情至此,您绝不会做像他一样的丈夫与父亲。」
她用着最温和的语气,说着最诛心的话。
「而如今,您也成了这样的丈夫、这样的父亲。」
眼前的天子,被杀的片甲不留,狼狈不堪。
案几之上的茶杯被他拿起狠狠砸来,庭筠没有躲,任由青瓷撞在额角,而后碎裂的边缘划出一道伤口。
瓷器坠落在地,支离破碎。
「滚!!」
天子暴怒的声音应接响起。
鲜血从额上滑下,漫过眼尾,像是流出一条血泪。
「臣,遵旨。」
他们之间,担不得「儿臣」二字。
庭筠行了最标准周到的礼数,转身离开。
她故作魂不守舍地从殿中走出,一言不发地掠过那些妃嫔。
那道伤口,明明白白地让赵灿瞧见。看着她抑不住上扬的嘴角,庭筠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便由紫苏搀着沿路返回。
一到殿中,紫苏便急忙为她治疗额角上的伤,絮絮叨叨说了些什么,大抵也还是那些老话,庭筠便回了一个笑,说道:「我有分寸,没事的。只是有点乏了,你也下去休息吧,之后还有的忙呢。」
紫苏拗不过她,帮她包扎好便退下了。
庭筠沉沉地呼出了一口浊气,谢商因情绪太过激动而被皇帝及众大臣暂时禁足在东宫,还好出不来不能来找她,不然可有得她头痛的。
庭筠静坐了片刻,起身往偏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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