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云摇笑意一滞。
若说丁筱此刻是假意在演,那对方面上的迷茫神色,未免真实得叫她心慌。
「啊,我想起来了,」丁筱一拍手,「师叔是说,上回我们同去绝巅,看众仙门公审魔头那次?」
「……魔头?」
听着丁筱如提起一个陌生人那样平静、旁观又无谓的语气,云摇只觉得心被一点点攥紧。
她放轻了声,问:「那你可还记得……那个魔头,叫什么名字?」
丁筱神色愈发迷茫了,她竭力回忆了片刻,摇头:「魔头便是魔头,哪有什么名字。师叔,你是不是太久不回来,记差了什么?」
「——」
云摇滞涩原地。
她难以置信地攥紧了指节上冰凉的玉戒,颤声:「那,慕寒渊呢。」
第111章 知君仙骨无寒暑(二)
「慕寒渊?」丁筱神色迷茫依旧,「那是谁?」
「……」
云摇一动未动地停着。
她只觉从那冰玉戒子上散发的凉意,几乎要沁透了肺腑,冰过全身。
毕竟云摇从未想过,终焉违逆宿命与终焉之力同归于尽,余下的代价之一,竟是天道要将他在这凡界所留下过的一切痕迹全都抹去。
如此不留一丝,连仅有的分毫回忆也要殆尽。
「师叔,好好的,怎么突然提起绝巅公审和魔头来了?」丁筱想了半天也没个结果,见云摇兀自怔神,她有些茫然,但并未察觉什么不对。
只道是隔得时日太久,师叔对宗门内外有些混淆了。
「这条山道是五师祖让我们清出来的,说方便上下峰的弟子洒扫,」丁筱向前走了几步,忽停下来,「对了师叔,你旁边的那座独峰,是留给谁的啊?」
云摇微微僵着,转过身。
顺着丁筱指去的方向,在峰外的云海间,她望见了一座孤寂、败落的青峰,就守在她的天悬峰旁。
「那日洒扫,我与师弟师妹们上去看过,整座山峰洞府都封了起来,未能入内……」
丁筱遗憾地嘆声。
「可惜了那满山的花树哦。听一位师妹讲,那叫四月雪,多生长在极北之域,也不知道如何在我们南疆待了这么久……只是不知为何,明明它在山门内长艷不衰地盛开了三百多年,前些日子,却一夜尽凋零了。」
望着那满山没了他法力维繫,便彻底枯槁下来的四月雪,云摇眼眶湿潮起来。
山风拂面,一阵冷意入骨,更沁肺腑。
云摇压不住地闷咳了两声,强开口道:
「慕寒渊。」
「什么?」
丁筱茫然回眸。
便见失魂落魄的云摇微微抬眸,轻声而认真地说:「我在山外收了个徒弟,他叫慕寒渊。」
丁筱一愣:「啊?」
「那座独峰与洞府,便是留给他的。」
「啊,便是方才师叔提起的那个名字吗?原来是还未入门的师弟,我说我怎么不记得呢,」丁筱挠了挠头,「那,那这位慕师弟,为何没有随师叔一同回来呢?」
「……他有些事,耽搁了。要晚些才能回来。」
云摇垂下眸,拾级而上。
「但他会回来的。」
即便所有人都将你忘了,也没关係,我会记得你。
这世上只要有一个人还记着你、等着你,那即便身处无间地狱,你也终有一天会醒来的。
对吗。
云摇不知自己是在问谁。
山中寂静,无人回应,只有穿林打叶的风声掠过她身侧,撩起她白雪色的衣裙。
云摇就这样在天悬峰独居了下来。
兴许是看她实在门庭冷落,慕九天要给她安排几个弟子,在座下听教,也负责她洞府洒扫和照顾她日常起居,但尽数都被云摇搪了回去。
閒暇时她喜欢到旁边那座早已荒芜了的孤峰去,去得多了,连山门内的弟子们也知晓了那里——
满山的四月雪开得绚烂,如火如荼。
像是在准备一场不知年月的等待某人归来的典礼。
至于寒疾发作得不那么频繁又要命的时节,云摇也会下山去,做点行侠仗义惩奸除恶的小事。
也有那么几次,她幻觉在人群里,看到了道霜冷脱尘的白衣。
可惜等到再回首,泡影早已散尽。
这般日子过得也快。
那人的存在早被天道从这方世界里彻底抹除,过往的一切痕迹都由旁人替代,只要云摇不去想,便无人提起。
渐渐地,云摇对于他的离开似乎也完全忘记了,不再与任何人提起她有一位尚未归山的徒弟。
连云摇都以为自己快要忘了。
直到有一夜。
她忽然在梦里梦见了他。
那个人好像就伏在她耳旁,那么亲昵无间地说着话。
云摇听不清,在梦里流着眼泪拼命想将他拉住,哪怕只是一段衣襟也好。
可她握不住,他如幻影泡沫,在她指间穿过。
她只能含泪问他「你在哪儿」。
「我就在你身边。」他低声俯近,像要将她拢入怀中,却只是触不可及的虚影,「我会作雨,作风,作春晞、夏华、秋霜、冬雪,与这三界一同,陪师尊至万古。」
「……」
云摇在梦中泣不成声,醒来时同样是满面泪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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