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让他忽然记起小时候,那个站在山岗上偷习武学,日落不息,挥汗如雨的少年。
自己抱着他偷挖来的地瓜,埋地里烤得热乎,香喷喷的,足够抱着啃一天,也就能让贪吃的小孩儿坐在一边,安静不扰地盯上他一天。
桂弘觉得那段时光才是他这辈子唯一有血有肉,活过的日子。
「我也再不用藏了。咱去把它当了,纯金的呢,值好多钱,您不挥霍无度,就够活。」
画良之转头冲他笑笑。
【——「画大人小时候后悔的事,还是来得及弥补的。这世上哪怕还有一个值得惦记的人,从现下起倾尽一切,就不算晚。」】
冯将军那日与他说的话响在耳边。
既然已经不在乎生死了。
倒不如。
放肆无悔的活一次。
时至如今,二人也在没什么纲常约束,身份沟壑,重新握起自己撒手丢掉十六年的手——就像那年晚春蝉鸣,他在山坳里把那挨了师父骂,哭着逃山要去寻娘的小孩从泥堆里拉扯出来一样。
世事沉浮,岂又不是一大滩骯脏淤泥。
桂弘心底惶然一颤。
这手好凉。
再不是十几年前,五六岁孩子心中那宽大温暖的手了。
莫说拉自己逃生。他想。我只会把他一道扯落泥潭,双双坠入深渊。
「这主意听着可真好。」
桂弘会心一笑,望向夕阳的眼中,金辉难散。
「可是良之哥啊。」
他浅然笑道:「我得留下。」
画良之愕然,仰头见桂弘那墨瞳余晖中,神色复杂难辨。
玩世不恭的废皇子低下头,低声喟嘆:
「其实,真正将我困在皇城的锁链不是父皇,而是当年冤死的二皇子一派,是那些日夜不息,在我耳边悲鸣嘶吼的魂,是要我为他们洗雪冤屈的哀嚎,是……」
是我放不下的仇恨啊。
「你想去,我放你走。」
一早的雾有些重,露成霜凝在叶上,倒也清爽。
詹勃业一把年纪壮实得很,大冬天的只着件单衣,赤着脚就出来给人开门,迎了季春风进来,随手把他提的酒坛,和姑娘家喜欢的花糕接了。
他这宅子可小,朴素无华,甚是连个家丁都没有,一副平头百姓家模样,确实不像个正三品屯卫该住的地儿。
「又带这么多东西来。」詹勃业把东西放在一边,怪季春风见外。
「不能让您白喊我一声女婿。」季春风应承笑笑,往屋里头招手喊了声:
「念儿!大哥带糕来了,出来吃!」
屋里闻声咚咚跑出来个看着二十六七,胖乎乎的姑娘,粗略扎着个散了一半儿的麻花辫,插着朵漂亮的黄绒花,衣衫穿得皱皱巴巴,半条鼻涕挂在脸上,笑一脸痴傻,眼神却是清澈干净得很。
「糕!有糕!念儿要吃糕!」
詹勃业赶紧把女儿拦下,拿袖子给她抹了脸,再把衣衫整理舒展。
期间詹念还一直衝着季春风咯咯傻笑,扑腾着奔桌上的糕挣扎。
要不是他爹壮实,这搁别人,准拦不住。
老爹觉着些许抱歉,干笑两声,道:「小子,等会儿啊,我去把药先端来。看这样今早她怕是又嫌苦,没喝。」
季春风拿了块糕过去,举得老高,故意在詹念头顶画圈。傻丫头急得跳脚,他就跟哄孩子似的,低头拿一隻手给她捋了碎发,笑道:
「念儿,听你爹的话,把药喝了,大哥就把糕给你。」
詹念死盯了他半天,似是在心里琢磨着权衡。
但她终究想不明白,她只想吃糕,季春风不给,就哇地坐地上,开始蹬腿嚎哭。
詹老爹赶紧端着药跑过来,和季春风一道连哄带地骗把药给灌进去,大清早的忙出一身汗。
好歹最后是给女儿重新鬨笑,詹府唯一一个照顾她的老婆婆,这会儿也匆匆过来拉走詹念,带她到边上去吃糕。
詹勃业的女儿,生出来就是傻的。
妻子生她的时候难产,多半是在肚子里憋的。夫人那时没救过来,接生婆硬把孩子扯出来,又拍又打,已是面色青紫的孩子被救活,好歹算是有了个后。
却只有个四五岁的心智。
痼疾难医,每日都要饮药,药钱还不便宜。詹勃业自独自将傻女儿拉扯大,当家主揽着一切,知内情人都知道老爹辛苦。
「画良之他这么选,可惜,但也塞翁失马,未尝不是好事。」
詹勃业知道季春风郁结难解。搁他心里头,那就是同期的兄弟遭人逼废了只手,不得已辞官归市,还百个想不开的,偏要留着在仇人边上卖命。
胡闹吗不是。
季春风根本不觉得哪儿有半点好处,只把闷酒喝得厉害。
「小子啊,是你活在太平盛世,不知道这世道乱起来的时候,多混,禁卫又有多难做。你当禁卫军听起来高大,皇家气派,了不起,其实真他娘的脏透了。」
「老爹,这我知道。」季春风闷闷道:
「禁卫依旨行事,杀人,放火,不分忠良,不听百辨,只尊皇命。可至少当下平和,不挺好的吗,画良之的出身您又不是不知道,能爬到今天这位置多不容易,就这么被人全搅没了,我怎都替他咽不下这口气!」
詹勃业回头看了眼把糕吃满脸的女儿,黯然摇头,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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