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来吧。」世帝拿小竹竿挑着鸟,寡声说:「弘儿怎么样了。」
「回陛下。」画良之起了身,手交叉握在身前,实话说:
「没什么特别的。三殿下养尊处优,习惯铺张浪费,声色犬马,一如既往。」
「嗯。」
世帝把竹竿拿出来,旁边的小太监立刻端起个铺绒布的精緻小盒接着。他再拿镊子捻了只虫送进去,鸟儿一口吞了干净。
「不过……」画良之犹豫几分,道:
「不过昨日王爷用自己辇驾去皇城接了十几个官儿回来,彻夜放浪形骸,饮酒做乐,甚不是个皇室当有的规矩。」
画良之不敢抬头,怕世帝生气,再转嫁叱他。
哪知世帝只见怪不怪的再捻了只虫起来,这次的虫大了些,文鸟一口吞不进去,只能拦腰啄断,粘液横流。
画良之拿余光瞥上去,他本不是个胆小的,甚至说是敢为达成目标不择手段的恶人,可不知怎的,当下看只鸟吃虫都生寒。
「知道了。」世帝应说:
「出了宫,也是方便他了。不劳驾他亲自偷逃出宫也能享乐,倒是安全,惹出是非也不易外传,只要王府上的下人嘴紧就是,好事。」
画良之愕地一震。
但又无法质疑皇意。
他蓦地想起,谢宁那老太监的话没错。桂弘是疯,但拦不住皇帝纵容,他便能把自己所作所为,权当理所当然。
「王爷不读书。」谢宁曾拿着张墨糊的废纸给他看过,上面圈圈块块看不出是字还是画,反正看得出,越到后头笔迹越暴躁,说:
「逼他读书,他就尖叫着追着国师打,披头散髮光脚在学堂里胡跑,打骂无用,皇上也便作罢了。王爷连字都写不好,既无生母教育,又没人管束,你想他能长成个正常人吗。咱王爷是可恨,但也可怜。」
可怜。
画良之心里清楚,他原本认识的桂棠东是个多单纯善良的小孩儿,连师父叫他去抓只兔子。
他都舍不得拉弓去射。
但这小孩儿没了。
被自己逼疯了。
我,一念之差,亲手,逼疯了。
我才是一切罪魁祸首。
「你也知道,弘儿与常人不同。」世帝逗着鸟儿,低沉道:
「有些事,不是你跟他说就说得通的,很多时候,讲道理啊,他听不通,只随心所欲。画大人的职责,就是守着他,看他,想做什么。」
「可王爷并非生来就疯。」画良之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胆子,忽地就反问了皇上一句,心里猛然发虚,但也止不住,倒不如硬着头皮继续说:
「他这模样活得可怜,都称不上算个人。」
世帝手里一停。
小太监眼疾手快,接下皇上手里的金镊子。大殿窗子开着透气,难免风凉,旁边宫女趁机过来,给他把大氅披上。
世帝转了身,画良之慌退两步,把脸埋下。
世帝并未责备,反倒轻笑两声道:「可他这样,能活。」
画良之本低垂的狐目,赫然惊大。
「是……陛下远见,臣,自愧不如。」
「画大人,虽然当下明是王府护卫指挥使,但你可一直是朕最信的禁军翊卫。」世帝接过旁边小太监递过来的手炉,自上而下的盯着他道。
画良之听得懂。
便是要他监视桂弘一举一动,
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拜了头。
「画大人辛苦了。」世帝睨着眼瞧着画良之头顶。有那么一瞬间,这种要命的压迫感,画良之真的会混淆这对父子。
「委屈画大人低就,赏赐少不了大人的,时候不早,请大人回吧。」
画良之再叩了几头,谢过隆恩,倒着退了出去。
画良之出了大殿,心里杂復得很,又不愿立马回去见桂棠东那张脸,单单臆想了下那疯子,满脑便都是昨夜那风流破事。
只好步履维艰的在宫内长路上走着,恍惚间似乎听见有人喊他。
「良之!」
画良之一回头,季春风牵着马,给他招手。
宫里不许跑马,但骁卫需要带马以备不需,所以平时都搁缰绳牵着走。
好一个气派禁卫,英姿飒爽。
画良之也不知怎么的,忽然就被委屈上了头。
「良之,回来復命?」
季春风加快了些脚步,走到画良之跟前,朗声依旧破得春晓,问他:
「以往巡查三步一见的,现在翊卫没了你,见不着,还多少觉得有些不适应!怎么样,最近可还好?那疯子没再招惹你了?」
画良之低头浅笑,习惯性扶了假面,轻声道:「好想回来啊,春风。」
季春风一愣,画良之说话很少有这个语气,有气无力,可没了半点意气,当即皱了眉,压嗓关心道:「他欺负你。」
画良之只摇头:「春风啊,原来,做狗可比做人轻鬆。」
季春风一手牵着缰绳,一手提着枪,像是个展怀的动作。他再腾不出手来,画良之也是心凉得透了,只为寻个慰藉,多的没想,迈了步子过去顺势抱了季春风。
季春风傻了眼,两手满满,回抱也不是,推开更不是。
「好想死啊。」
画良之闷着脸,喟嘆道。
我该死啊。
***
夜幕后的皇城,才是真真花红柳绿,到处狂蜂浪蝶的热闹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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