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闻阴山龙脉有逆干坤阴阳的妙用,皇帝欲藉此重拾青春,又担心如先前那般反遭天谴。所以,他要千秋王用太子和虞家百世的气运作抵,供养龙脉。
那之后,皇帝对回春的执念变本加厉,甚至不惜做出倒灌龙脉的惊世之举。他每做一次恶,报应最终都落在了虞家和太子的头上。」
起初是外祖身死,再是舅舅断臂,一桩接一桩的不幸,很快压得虞家翻不了身。
至于自己这些年承受的病痛和非议,褚尧更是数也数不清。
「孤和母后一样,都不愿变成旁人手里的工具。她用那样惨烈的方式换来了解脱,可偏偏孤却不能效仿。」
地牢之中,凄迷的烛火之下,褚尧苍白的脸庞写满了怆然:「宫闱之中的恩怨,我不能让它再祸及高墙之外,延宕百世之后。陈帅可能明白?」
陈英沉思良久,问:「那主君呢,他分明与此事毫无关联,为何也要被牵扯进你们的恩怨中?」
褚尧胸口兀然空了一下,身遭一切渐渐模糊。他目既不明,耳復不聪,心更是残腐得恍如烂泥,哪怕只是提及那个人的名字,都觉得是一种亵渎。
他只好带着一丝疲惫的神情,僵硬地偏过头:「君子无罪,怀璧其罪。倘若毕方族没有因为那场山火而痛失本心,孤也许还有其他选择,可是现在……孤保证,会竭我所能不伤及他性命,但噬灵祭,必须进行。」
浑浑噩噩间,褚尧已经走出了很远。临近沙漠的边缘地带,沿浅滩步行一段,就到了阴山与悬谯关的交界地带。
这地界十五年前曾遭遇过一场涝灾,现在还随处可见被洪水衝垮的屋舍残骸。山石滚落得乱七八糟,大大小小的坑洞里淤泥沉积,偶尔可见一尖白点冒出来,大概率是动物或人的尸骨。
又拐过一处隘口,褚尧的白袍已沾满污泥。
他停下来拭汗,忽觉一阵长风蹭过面颊,他猛然抬首,九阴枢突显眼前。
所谓的九阴枢,并不是什么机关法门,而是两座悬崖相接的平行山峰,上下同宽,当中仅隔了数丈远,仿佛被天降的利斧拦中劈开。四周冷风浮动,怪树虬立,兀然一声枭啼惊得人后颈发麻,愈发增添了诡异的气氛。
万万人嚮往的龙脉此刻就卧在褚尧脚下。
身上那点汗意很快被风吹干,他取出王屠历经数月绘製的阴山地图,寻迹找到了缺口的位置。
数百年前,灵界先主穷尽毕生修为幻化出这九阴枢,将三千恶灵镇压其下。然他战至最后已是强弩之末,终因灵力不济的缘故,在此处留下了缺口。
罡风吹开褚尧的袍袖,那里面空空如也。风声经过隘口的挤压,既空灵又长远,初听像是阿珩脖颈挂着的铃铛在响,到后来却慢慢变成无常的足音。
他扬手扔了那副琉璃镜,磕在巉岩上摔得粉碎。
「母亲死后,孤无一日不心怀忧惧,唯恐父皇不知何时,因何缘由就要对孤下手。孤从未伤到过眼睛,却因父皇缺少一个打压燕藩的理由,就得在人前一直装瞎下去。
你知道舅舅的残疾,孤的寒症都是因何而起?龙脉,全都怪那该死的龙脉!
孤命贱如蚁,死死生生都逃不出这炼狱,凭什么他就可以活得那般磊落!」
话到最后他已近乎嘶吼,压抑了三千多个日夜的暴戾情绪一涌而出,野兽般横衝直撞在空荡荡的囚室。
陈英望着东宫眼角渗出的一滴泪,静了片刻,怜悯道:「殿下今日说这些,究竟是想说服我,还是说服自己?」
那滴泪到底没能淌下来。
褚尧泪痕半干,吹在风里生出些许凉意。他拔出佩剑,抬手划破了掌心。
「噬灵祭第一步,血书献祭之人的八字名姓于九阴枢上。」
血一滴滴打落,蜿蜒四散,迅速填满了那些被杂草掩盖的地缝。此刻若从上空看去,山巅之上一个巨大的祭坛已初现雏形。
剑尖点地,一横到头,忽被什么东西挡了一下。
「我叫君如珩,君子的君,君子如珩的如珩。」
「三哥,不过一隻小雀罢了,何至于此?」
褚尧握剑的手微微发颤:不过一隻小雀罢了,何至于此!
一竖一钩黏连涩滞,写到后来皆是心力。
「我啊,出生在子春十月,就是寒潮前最后一个小阳春。」
褚尧心想这世间事真是奇怪,他二人一个生在孟春,心却堪比坚冰;一个生在晚秋,心火烧得百千盆冷水都浇不熄。
而此时,君如珩摆弄更漏的手一顿,若有所思地问:「今儿是几号了?」
闻坎答:「十月初七,过不了几日,就是您生日了。」
君如珩惊异地看向他:「你知道我生日?」
闻坎将手里的灯笼架到烛台上,用铜签拨了拨烛苗,盖上灯罩,拧身笑道。
「殿下看重您,自然不会忘了您的生日。想来,到时候会有一个很大的惊喜吧。」
君如珩面色不改,看不出一点受宠若惊的样子。他透过窗,看向远处如怪兽蹲踞的阴山脉,整个人的气质都幡然凝重起来。
「这世上还有什么惊喜,比得了一个干干净净的褚知白……罢了,塞上风寒,你去端碗姜汤来,我怕他那身子受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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