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云城,那天夜里肚子就开始绞痛。爸爸去问医生,医生说她冰激凌吃太多,肠胃受凉了,到高海拔地区身体更虚弱。爸爸拎着一副胃肠药回来,邱阿姨叫子夜照顾好陈纵,两人就回去了隔壁房间。
云城是旅游城,酒店房价高,爸爸只订了两间房间。爸爸不懂养女儿,是个浮皮潦草的爸爸;邱阿姨没养过女儿,是个事不关己的阿姨。两人又正值蜜月期,成日只想黏在一起。回房间前,邱阿姨甚至想到了,「他两年纪不尴不尬,会不会有些不大好。」爸爸讲,「她就是个美丑都不懂得的小孩,哪里懂得起这个!你想太多。」邱阿姨也觉得自己多想,反正,「子夜懂事,能照顾好她。」
大人们根本想不到从这天起陈纵已经不是小孩子。
和陈纵一起认识到这件事的,竟然是那时她还很讨厌的陈子夜。
那时她躺在床上,无助地流眼泪。想起便池里刺眼的红,还有绞成一团的肚子,怀疑自己的死期就在今天了。子夜从卫生间出来,大抵是看见垃圾桶里沾了大团大团血迹的纸巾,立在离她床很远的地方问,「是不……是menses?」
这是子夜开口讲的第一句话。那时他讲话还带口音,也不知道来m普通话该怎么讲。陈纵听不懂,与他完全鸡同鸭讲。儘管如此,子夜还是去小超市和药店给她买来止痛和片花花绿绿长度不一的卫生巾。陈纵后来回想,甚至都想不出他凭藉如此简陋的普通话,到底是怎么和甚至不太讲普通话的云市小老闆沟通的,竟也还沟通得如此周全。
他这么细緻又靠谱,陈纵该感谢他才对。
但偏生适得其反。那次旅行的要素实在太过齐全:男女授受不亲却共处一室,耻于提起的月经初潮被男孩子撞破,隔壁大人隐隐约约的声响……陈纵几个晚上都背对着子夜睡觉,不跟他讲一句话,不给他半点好脸色。可是想像力丰富的她,只要闭上眼睛,脑海里就会浮现一幕幕电视里看来的,最令她作呕的画面,在和子夜一起上演。
青春期以一场青春期最可怕噩梦为开场,迈入初中,操场上,教室外,无法避免常常要见到陈子夜,可她根本无法直视陈子夜。幸好陈子夜也不大爱搭理人,大部分时候,两人都能相安无事,做着貌合神离的「好兄妹」。
陈纵那时深恨自己是个健忘的人。校牌,文具,作业,课本,忘带是常有的事。三不五时,就要靠不用早读的陈子夜捎到教室给她。陈子夜一来,势必是要引起轰动的。女同学视线一齐跟着子夜走进教室,男同学们都从走廊的四面八方围到门口和窗户外头,连迟迟没离开教室的老师都在笑,所有人都在起鬨,「陈纵,交男朋友啦?」
「这么帅,哪里交到的呀?」
……
陈子夜坦坦荡荡,无所畏惧。面无表情地走到教室中间,将东西连带麵包牛奶一齐搁在她桌前。
陈纵羞愤难当,从头顶红到脚底,连一句「他是我哥」的瓜葛都觉得可耻。
后来,陈纵怕谣言传给丁成杰知道,挨个请相熟的女同学吃烤肠,煞有介事的通知:「那天来教室给我带文具盒的男的是我哥!」
女同学们都是大嘴巴。事态正如陈纵所愿,一天之内,所有人都知道了,「他是陈纵的哥哥!」
但事态又总不如陈纵所愿。自从所有人都知道了他是陈纵的哥哥,陈纵便开始没个消停。
有不知名女同学给陈纵哥哥写信,又没有渠道打听到他的名字,就将情书装进信封里,信封上写,「给三年级最白最帅那个新转校生。」情书当然被其他人领走了。
有人认识高年级的,打听到他叫陈子夜,立刻脱颖而出,以笔友身份写信,请「初三一班陈子夜亲启」。
有更聪明伶俐一些的女同学,经过门卫室,发现了这封「初三一班陈子夜亲启」,便擅自取了信,请陈纵喝五块钱一杯的天价奶茶,叫陈纵带她去子夜班上,要把信亲自交给陈子夜。陈纵吃人嘴软,是必要替人鞍前马后的,只好硬着头皮,第一次主动地去楼上找寻子夜。
两个低年级嫩生的女孩组团擅闯入高年级资优班的世界,也引起不小轰动。这一次陈纵虽也脸红了,倒也没有太反感。毕竟她为钱所困,也没有什么好丢人的。将女孩子领到他课桌边,仰着脑袋,腰杆挺得直直地讲,「许薇薇拿错封信,特意带过来给你。」
子夜坐在后排看书,见到她倒有点意外,没有多话。一路目送她出了教室,并没有被别的任何事情打扰。
回家之后,两人心照不宣,都没有提这件事。陈纵为五块钱将他出卖,到底过意不去,饭桌上不停夹五花肉到他碗里。小孩其乐融融,大人更是开心。
邱阿姨笑着说,「子夜你看,妹妹待你多好。」
爸爸嗔怪道,「陈纵,你当是在餵猪是不?」
子夜没有为此更不爱搭理她,也不会因她的故意示好而亲近半分。两人依旧錶面亲亲热热,私底下不咸不淡,从早到晚最多的接触就是目光接触。陈纵看他少一点,因为无法直视。子夜看她多一点,原因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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