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的声音就在那时从身后响起,「哥哥名作子夜。」
子夜,陈子夜。
听起来平平无奇,也没什么特别。
陈纵读懂这个名字的过程,也颇有一点「少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的意味。
班里有很多同学,名字也是这个格式。张子国,许子山,赵子棋……每一个都不稀奇,既不聪明,又不好看。还有隔壁班一个漂亮女生,叫罗子韵。所有人都说她是校花,陈纵喜欢过的两个男同学都喜欢她,于是陈纵就更不喜欢这个类型的名字。
别人不都说他爸爸是个大文豪?
大文豪,怎么也这样俗气。
还不如白小婷私底下给她们两取的白冰蝶和陈羽泪好听——陈纵起初这样批驳他的姓名。
后来有一天,陈纵半夜看完电视,十二点穿过院子去厕所放水回来,立在院中望着夜半时分天上无风无月的天空,忽然有如电视主角顿悟绝世神功一样顿悟了哥哥的名字。
原来「子」不是个毫无意义的字眼,也不是为了二字名冒充三字的矫饰,更不是从姓到名过渡句。不是陈、子、夜这样断句方式,而是陈、子夜。子夜两个字,本身有它的意义。
陈纵翻阅字典,立在院中摇头晃脑,大作总结,「子夜是最深的夜。」逗得刚散场麻将和牌局路过的叔叔阿姨大笑不止。
再往后,等迈入高中,老师说,「茅盾代表作《子夜》。」
几乎全班女生都埋下头窃窃笑,谁不认识陈子夜?原来读文学经典,才能大大方方念出他的名字。
而那时,陈纵也深以为然,觉得子夜也像一本晦涩的书,好难懂。她昼夜不休地去参阅,也都好难懂。
她那时哪里知道,这本书她艰难读到二十四岁,方能勉强启蒙。
白小婷第一次见过子夜之后,天天都在她面前提子夜,讲得陈纵不胜其烦。
「你哥哥真好看。」她一眼相中他的脸,「气质更绝。」还有气质。白小婷那一阵沉迷仙侠剧,想不明白:「搞不懂一个现代人身上,怎么会有一种谪仙的气质。」
后来她们才学到一个词,叫作古典。
陈纵的审美形成得很晚,那时候还不懂美丑,成日跟在白小婷屁股后面打转。
白小婷早熟地厉害,上小学四年级就开始早恋,说起帅哥头头是道。往往那个时候,白小婷对帅哥美女的品鑑,对陈纵来说就是真理。初中二年级有个很帅的男孩子,叫丁成杰,又帅又会打篮球,还会纠集外头的混混一起打架,打架比打篮球还帅。白小婷了他好久,导致陈纵被洗脑审美,也暗恋了丁成杰好长一阵。
直到子夜出现,白小婷一见到他,立刻移情别恋。
陈纵审美慢半拍,仍旧沉浸在白小婷早已抛弃的老一套帅哥标准里,暗暗地爱慕着一个黄毛混混,看着成日在她眼皮子底下晃悠的陈子夜,左右看不出个稀奇。
但到底架不住白小婷成日念叨。陈纵虽不愿意,却也渐渐打量起子夜来,带着点嫌弃。
暑假结束,邱娥华并没有和子夜回去港市,而是给他办了新身份证,准备入学陈纵将要去上的同一所初中,决定长期住下来。
他来学校那一日,宛如天神降临,衬得学校里一切只会打群架、抱吉他,染俗气黄毛,满嘴脏话的校草校霸统统黯淡无光。哪怕陈纵仍「深深爱着」丁成杰,左右看「八竿子打不出一个屁」的陈子夜不顺眼,却也不得不承认,那是一种降维打击,是一种绝对意义上的碾压。
第24章 子夜2
子夜一个暑假都没有开口讲过什么话。陈纵为什么不喜欢子夜, 起初因为她的审美点在个性张扬的少年身上,但子夜是个闷葫芦。他成天不是一声不吭在桌前画画写字, 就是一声不吭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简直把装模作样发挥到了极点!
陈纵不喜欢他,也要装作喜欢。因为她从小就想要一个哥哥,哥哥真的来了更不能立刻就变卦。因为这样的小孩很不讨人喜欢,以后就不会有人送她礼物了。
她觉得自己真的很难做。
很为难的是,子夜和她都处于身体发育的尴尬年纪。学校生理教育的缺失,陈纵母亲的离世, 过分传统的父亲对性教育的讳莫如深,集体诱发了陈纵对男女亲密关係打从心底的厌恶与噁心。
「听说高年级的某某和某某在一起, 偷偷去打胎了。」白小婷那阵热衷节食,「她一直减不了肥,打完胎之后想胖都胖不了。」
陈纵差点听吐了, 从此不能正视那对男女, 真希望他们从学校里消失。
更要命的是, 暑假临近末尾的时候,陈纵来了初潮。
儘管白小婷再三跟她讲,「西瓜和冰淇淋吃太多,痛经会痛到死。」没有来月经的陈纵一身轻鬆, 暑假最期待的就是西瓜及冰淇淋。西瓜是后院周阿姨种的, 五毛钱一隻,可以吃到吐;冰激凌是爸爸去批发的,暑假一开始就塞满冷冻柜三隻抽屉,陈纵一天吃八个不嫌多, 一个暑假也都吃不完。
初潮来的那几天,西瓜翻砂, 都不够好吃了。陈纵只好一天多吃两隻西瓜冰来作为弥补。趁开学前,爸爸开车带他们去云城避暑的路上,陈纵脸色一直很差,有史以来第一次晕车了,一路吐了七八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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