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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画本子上都是我随便敷衍之言,哪两句『算有些道理』?」

「『本该行那解弦更张之事,没柰何一味保业守成,』这句写的好啊,我每每思忖,后脊骨发凉。如今王朝仅历两百年,正是煊赫之时,小白先生怎会有如此之言?」

白辞抚掌:「看来是要论时政了,慎之小友诗上不通,这上头倒是毒辣的很。」

裴宛闻言一笑:「我就是觉得小白先生这话里有着大学问,咱们关上门閒谈,又不与旁人分证,您怕什么呢?」

白辞极为洒脱:「我却是从不怕这个的,小友读史吗?」

「略读一点。」

「喔,读来什么感想?」

「某愚见 ,翻遍纸页,没有新鲜事。」

白辞挑眉:「没有新鲜事,说得好。历数前几朝,少则二三百年,多则六七百年,必有王朝鼎盛,必有日薄西山。可王朝的衰败,真的是乱臣贼子,犯上作乱惹的祸么?」

「难倒不是?」

白辞理所应当的说:「当然不是,此实乃国君失德之过也。」

「国君失德?」裴宛细细咂摸这两个字:「这倒是新鲜,古来圣贤都不敢自认私德无亏,若按小白先生说的,天底下没有一个帝王承得起有德之君!」

白辞呷了一口茶,摇摇头:「国君失德,并不是说国君私德有亏。实话说,国君的私德于王朝是无碍的,他品行仁慈也好,残忍暴虐也罢,只要不有违成宪,都不影响经国大事。」

这还是裴宛头一次听说这种帝王论调,不仅睁大了眼睛,「嗳」了一声。

白辞瞧他一个纨绔跋扈公子哥儿,难得对这些有兴趣,论起来越发头头是道:

「前朝大靖开国皇帝白褚鸿,生性残暴,每年开春都杀塌它,杀得他们二十个部落只剩下两万人。就这么个能止小儿夜啼的杀星,缔结了《告塌它书》,从此边疆三百年没起战乱。他的历史都是姓裴的写的,你可还记得怎么写的他?」

裴宛沉吟道:「《靖史》上说靖太|祖识人善用,雄才伟略,大靖百年无饥馁盖因一人耳。」

白辞又问:「可到了大靖最后一个皇帝白无逸,你道史书上怎么说他?

裴宛想了想,「只记得他连宫里的鸟雀都舍不得打死,史书上说他仁弱。」

「仁弱啊……」青年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嘆息一声,笑道:「这还是我朝太|祖念旧情,给他这两个字的评判。实际上,你从野史里,能读出他是个遇事犹疑不决,当断不能断的主。当年他没能阻止齐太后垂帘,又不能下狠心来浣州剿匪,才让斑衣公主觑得机会,荣登大宝,才有了大雍这赫赫江山啊!」

「斑衣」就是大雍太|祖女皇帝裴缨当公主时的封号,这一段过往于裴宛即是国史又是家史,自然一清二楚。

但他从没有站在前朝的角度揣摩过这段历史,因此眉头紧蹙,陷入深深沉思。

白辞将话题往回收,说回当今陛下敬德皇帝身上:「如今大雍朝已历两百余年,瞧着是边关无战乱,百姓安居乐业,大约连当今陛下自己都这么以为罢?」

难倒不是?

「可是他没睁眼看看么,塌它每年秋天袭边一次,他们只有几千个人,但我们抚北军二十万人沿着喀拉尔山布防,都不够使。」

青年的声音带着股残忍的冷意:「所以我说他『本该行那解弦更张之事,没柰何一味保业守成』!」

裴宛听闻,久久不言。

白辞将头一转,眸光望向遥遥的山下,那里牧童归家,几处炊烟。

「你道这天下,什么多?」

裴宛明白,能回上这句,才是势均力敌的对谈,因而沉思一番,道:「官多。」

白辞拍着大腿,这才真正将这少年公子看在眼里:「满朝四万寄禄官,宗室男孩到了七岁便可授官,他们只凭着一点买官钱,就吃朝廷一辈子空饷!再多的老百姓,能养得起他们嚒?」

今朝吏员冗滥,已是吏治弊病,这个观点并不是裴宛第一次听到,经筵上有几个老臣天天在他耳边念,因此明白的很。

只是今天听白辞一语点破,却很不一样。

裴宛正襟危坐,郑重的看着眼前的青年。

他并不是官吏,顶多是一介书生,远看着眉目多情,相处一场却发觉他浑身都透着股执拗的癫狂,可哪怕是裴宛,也不得不承认,此人于政事上的犀利与通透,抵得过经筵日讲席上大半翰林学子。

白辞的声音笃笃有力,「所以,国君失德,在大局,在谋略,甚至在麒麟宫勤政殿那帮子阁老身上,而根本不在于他夜御几女,杀不杀鸟儿!」

裴宛把杯中残茶一饮而尽,极爽快的道:「往常我不爱读书,家里人再三再四劝诫,我还说没用呢。今儿听兄一席话,真真叫我酣畅淋漓!我也略去过几个地方,读过几卷书,跟您比,可算是见识浅薄,陈词滥调了。」

白辞「嗳」了一声,拍着他的肩膀:「慎之小友不可自谦,小小年纪,能说出『官多』这两个字,就已然跟那起子空读书的书蠹有分别了!」

裴宛摇摇头失笑,连称不敢。

第32章

从诗社出来, 回城时,路过一大片棉田。

来时,裴宛快马疾驰, 并未注意这里有什么异象, 如今, 裴宛驭着马儿走到田垄边,就着晚霞红艷艷的光芒,一寸一寸来回逡视, 果然发现不少棉朵儿烂在泥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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