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嬷嬷统管下人房,那里打支应的小丫头林林总总有二三十个,各个黄毛耷秧的小鸡仔似的,时儿哪里记得过来。她也不耐烦跟个小丫头子掰扯,只道:「快着些!」
二太太的院子在穆府东北角,两进两出的小院儿,有单独侧边开的角门。二太太其人秉性泼辣,平生除了爱好摸牌,就是喜欢倚着墙角骂别个下贱伢子,因此家下仆人们都不爱往这院里来。
「就那儿,」时儿指着葡萄架下的鱼缸,「快入冬了,这一缸子鲤鱼也死绝了,好赖比去年强,总算是撑过了八月。」
她一面说,一面把水舀子、丝瓜瓤等傢伙什指给晴秋看:「就这几样,够使吗」
晴秋围着水缸打转,这缸够大的,足有她伸开手臂这么宽,比另外几个院里的瞧着都阔气多了,也不知道是哪个碎催略过了它。
「瓜瓤用不着,有旧年里淘换下来的笤帚吗,那个好使。」
时儿听罢,一抿唇,她是可不能亲自动手找傢伙的,往廊子底下笑骂道:「懒得你们,一杵一动。雁子,去你屋里把那把笤帚拿出来,拿大红璎珞子绑的那把!」
那廊下原有几个小丫头在晒太阳绣扇面,听了这话,便有一个进屋,捧了一把笤帚出来。
一捺长的璎珞子坠在下头,像个扇柄。
晴秋瞧着这把簇新的笤帚有些犹疑。
时儿不耐,道:「呆愣着做什么,快着些!」
也罢了,反正糟践的不是她的傢伙什。晴秋接过笤帚,放在手边,挽起裤脚袖口,摆开架势,开始干活。
八月的戍北原,哪怕缸里的水已经晒足一头晌的老爷儿,也足够沁凉无匹。晴秋原本就泛红的、关节略有些粗大的手一扎进去,立时便感到一股针刺般的痒意。
她抿了抿唇,忍下这股痛意。
……
日头渐渐泛上来,暖融融地照进院里,照在上下翻飞的水舀子上,照在粘着鱼屎的水珠儿上,也照在葡萄架下,作壁上观的侍女时儿那双又细又白的手上。
如果说晴秋是府上的杂役,只配做些洗衣晒被、扫尘烧炭的活计,那么时儿就是府上最上等的侍女——主子的贴身丫鬟。
只因上头仅有一层主子,这些大丫鬟每日里的活计无非就是端茶倒水,拿起针线绣个巴掌大的荷包也就顶天了。那些粗重活计,自有嬷嬷们、小丫头们替她们做,因此一双手各个都作养得小姐似的。
时儿倚在葡萄架子下,揪着上头垂下来的几根老藤,有一搭没一搭的和这下人房的小丫头说着话:
「今年几岁了」
「十二了。」
「家里是哪儿的」
「老家是青州的,现如今父母都在本地。」
「那敢情好,逢年过节还能告假回家。你去过青州吗」
「没有,祖上逃慌过来的,如今别说我,就是爹娘也再没回去过。」
「那你是老连州人了,家里走动还勤」
「哪里敢呢,我从没回去过,也就上年五月节爹爹上门来瞧我。托老爷太太们的福,爹娘身板还算硬朗。」
「喔,家里做什么营生的」
这话就问得太密了,不过晴秋也算看得透,这些内宅里的大丫头们,平时规矩甚重,轻易动弹不得,拿她当个灯谜字谜拆着玩,因此也没放在心上,应道:「爹娘都没别的本事,土里刨食的庄稼汉罢了。时儿姐姐,你错个步,我该换水了,别弄得你一身湿漉漉的。」
时儿退到廊子底下,歪在美人靠上:「咱们连州就是太冷了,这要是搁在南边,别说现在,就是年关时节,鱼养在院子里也能活。听说呀,南边冬天都不下雪的,啧啧!」
晴秋听了,惊讶极了,「这世上还有冬天不下雪的地方我长这么大,竟没听过冬天不下雪的新闻呢!」
时儿吃吃笑道:「你才几岁,见过几个人呢三房姨奶奶你知道嚒她就是打南边来的——那一身细皮儿,可不就是烟雨江南养出来的,不像咱们戍北荒原,西北风一吹,任凭你是何等的美人也吹支棱毛了。」
「支棱毛」这话说得太应景了,天天被大风蹂|躏到炸毛的晴秋腼腆地笑了笑。
不过要说这时儿的嘴皮子就像练过似的,连那一位都敢打趣,真是令人敬服。
二太太驭下极宽,可算见识了。
放掉了水,就开始真的淘洗这缸了。
这活不好干,一整个夏天,二太太院里这口大缸不知道是多久都没换过了,一掏缸底都是鱼的粪便、鱼鳞以及混合着腐叶的泥沙;缸壁上长着一层厚厚的青苔,滑不留手,沈晴秋把那把红璎笤帚舞得笤毛乱飞,小小一个人恨不得猫进缸里去。
她这一动静,霎时缸里腐泥倾出,腥臭味儿也随之四溢开来,熏得时儿连连告饶退回到屋里,廊子底下的小丫头们也纷纷掩鼻,一併回了屋。
晴秋却像闻不见似的,加快手脚,脏水一桶一桶地往外抬,直到清水换过了两遍,忙到老爷儿爬到中天,才把这口硕大无比的鲤鱼缸洗刷完。
最后鞋袜也湿了,衣襟也沾上了黑泥,自己抬袖子一闻,这个噁心。
「时儿姑娘,您出来看一眼,鱼缸我刷好了。」
时儿掩着鼻出得门来,见了那口被擦洗的铮亮的青瓷大缸,一丝绿泥也不剩,心下倒也佩服这个毛丫头的活计,无不夸讚,一连说好,随手抓了把炸果子,用手绢一包,算赏她的,「你也辛苦半日,这些拿回去,打个牙祭。」
更多内容加载中...请稍候...
若您看到此段落,代表章节内容加载失败,请关闭浏览器的阅读模式、畅读模式、小说模式,以及关闭广告屏蔽功能,或复制网址到其他浏览器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