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也川也不是头一日认识裴泓,知他性子向来都是这般及时行乐。倒也不觉得气恼。
他重新穿戴好斗篷:「回头再说吧。」
说罢便踏进了浓浓的雪夜里。
回了公主府,他本打算去西溪馆的,他的东西虽都逐渐挪到了温昭明的正屋,那边的东西倒也都齐全。整个公主府里都静悄悄的,他还没走多远,就见温昭明那边亮了灯。
知她还没睡,他便向正屋走去。
宋也川披着雪进来,温昭明正在练字,他脱了衣服走过来,见她临的竟然是自己的字。
「你怎么在写这个?」宋也川咳了一下,「你若是想练,我倒是可以给你选几本帖子。我写得不好,怕你练坏了。」
温昭明却起了旁的性质:「听人说,有的人可以将旁人的字临出八九分像来,这是真的么?」
宋也川从笔架上拿了一根笔,蘸满了墨汁,在宣纸上写了几个字,温昭明看完后眼前一亮:「你还会模仿我的笔迹!」
「不甚像。」宋也川仍不满足,「过去我和朋友们也会互相模仿字迹,给外人看个热闹还行,其实熟悉的人一看便知道是假的。」
见温昭明颇为兴致勃勃,他有些赧然:「倒也没有什么难的,很多人都会。」
温昭明这边收了尾:「我练字的时候便会想你写字的时候会想什么。是案牍劳形,还是旁的什么。」
宋也川拿起那册书,翻了两页说:「我写这本册的时候,刚入都察院不久。有许多想不透彻的事,便会记下来琢磨。有时也会记个规划。」话正说着,翻到了一页,上头用得不再是行书,而是一行小楷。
长乐街甲四号。
「这是什么?」她盈盈地向他看来,「是不是暗……」
宋也川早有预料,轻轻去捂她的唇,把她后面的暗娼两个字吞了下去。
「那家铺子的如意糕给你买过一回,你夸最好吃。」
他说得正色,温昭明知道他心里又要觉得不好意思了。
宋也川被她猜中心思时,常常露出这个表情。
他脸生得白,人总是安静不多话的样子,睫毛上还悬着刚化的雪。
这句话写得细緻,横竖间都显露出一丝耐心。
前后都是一些他的政见,唯独写到这里的时候想到了温昭明。
她是那些复杂与晦涩背后的一寸暖。
糕点的甜软和她身上带着的紫述香。
便是此刻宋也川难得拥有的春和景明。
温昭明对着他露出一个笑,宋也川拉着她的手让她坐在床边。
「还有一个多时辰就要去上朝了。」他摸了摸温昭明的头髮,「我写点东西,你先睡好不好?」
温昭明难得没有说不准,她躺在床上盯着他看,片刻才小声说:「你去写吧。」
宋也川替她将被子盖好,走到屏风后面去了。
他怕灯太亮,熄了一盏灯,大概过了一刻钟,见屏风那边仍有翻身的声音,他便起身又熄了一盏。怕他再去灭灯,温昭明便不再动了。
不知是什么时候睡去的,醒来时天已经亮了。
秋绥和冬禧给她绾髮时温昭明问了一句:「他什么时候走的?」
「寅时吧。」冬禧还有几分印象,「宋先生步子轻,要不是奴婢去给炭盆添火,只怕都没听见。」
宋也川身边没有伺候的人,温昭明说要替他买几个小厮侍卫他都一併拒了,他人虽和气,其实既不喜欢麻烦人,也不喜欢和旁人亲近,这两年入仕之后尤其明显。
今日雪后初霁,冬禧问:「殿下不问宋先生出了什么事么?」
「多少猜到些。」她透过茜纱窗看向茫茫的雪地,「朝堂上的势力泾渭分明,若我在此刻做了什么,别人也都会以为是宋也川的意思。若是我做得错,他首当其冲便要受辱,若我做得对,也未必对他就是好。」
「殿下前些年做得可比现在多多了,不论是浔州的书堂,还是涿州的女学,现在这两年怎么不琢磨了?」
温昭明笑了一下:「不是我不琢磨了,而是我知道没有用。」
那时的茫茫雪野照亮了温昭明的面容,她仍旧是那般明艷动人的模样,冬禧却觉得殿下和过去不同了,她眼眸如水一般,带着和宋先生一般无二的清冽与冷静。
记得刚认识宋先生时,他人也和现在这样温和。只是如今,人依然谦逊懂礼,性子却越发的淡。替温昭明梳好头髮之后,下人说其阳公主送了帖子,温昭明心里还觉得奇怪:「昨日不是刚去过,怎么今日又叫去?」
忖度了一下,温昭明仍旧叫人去套了车。
这日下值之后,宋也川换了衣服又去了琉璃厂。
这边的雪地没人清扫,人踩马踏之后,泥淖满地。
今天雪才停,人常说下雪不冷化雪冷,琉璃厂这边的摊子上也不见太多人影,甚至有些铺子都提早关了门。
宋也川到了一个书摊外面,也不多话,掏出几个银角子放在桌上:「上回请您帮忙寻的书可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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