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人不多, 此刻往宫里奔的,都是得了皇命的人。
一路快马疾行至午门外,司门郎替大人们套马,宋也川从掖门处往禁庭深处走去。
夹道上的风吹得雪末乱飞,他蹙着眉,身边不多时便围了好几名大臣。
宋也川如今位列七卿,虽不及封无疆尊贵,却得了很多人的拥护。
大臣们低声同宋也川交谈两句,宋也川话不多,偶尔会点点头。
一路走到三希堂外面,皇上没有传召,人人都在外头丹墀上立着。
因担忧大人们冷,奴才们搬来了炭盆取暖。
只是这样的天气,哪怕是零星冒着火星子的炭盆也三五下地被飞雪压灭了。
宋也川手中拿着温昭明的手炉,倒不觉得冷,倒是有几个老大人,已经快要打起摆子来了。于是光禄寺又重新赐了一回茶水,冒着热气的茶喝进去,才刚能暖一暖身子。
大伴何素走出来,叫了一声宋御史,宋也川便跟着他走了进去。
封无疆也在,手里拿着一本册子,见到宋也川便将手中的册子向他递了过去:「你来看。」
这是一份刻本,封面写了《黄粱赋》三个字,里面印的却是一篇批判温兖残害文人的檄文。宋也川看完全文,封无疆在一旁道:「此等信口雌黄之论,不足为信,臣以为该找到撰文之人,夷灭九族以儆效尤。」
温兖冷道:「此人说朕之江山,没有『尽法祖宗初政之勤』,实乃妄测高深,匡谬至极。且朕已改元,书中还以承平为年号,对朕蔑视至此,朕忍无可忍。」
封无疆道:「陛下如今正在修史,本就要从各地搜罗前圣今贤之作,不如藉此时机彻查一番,撰写反书者、转播反书者、私藏反书者一律诛杀。」
温兖道:「你不懂,这群人的骨头硬得很,根本就不怕死。」
封无疆轻蔑一笑:「既不怕死,咱们有的是叫他们畏惧的。诏狱虽暂弃,可里面的东西还都留着。」
温兖闻言,向宋也川看去:「宋也川,这事便交给你了。你先替朕查一查,这本《黄粱赋》到底是谁写的!」
「今日来了多少个大臣?」温兖问封无疆。
「除了各部尚书之外,文四品的臣僚们都到了。」
「旁的事都可以放放,朕也得好好和这群文人好好算一笔帐。叫他们以各州各县为界限,严查下去,朕倒要看看,这些书还有多少!」
宋也川出了三希堂,立刻被大臣们围了上来。
他沉默未语,只平声道:「陛下稍后便会召见。」便不再多言。
出宫之后宋也川本想去见池濯,但他如今宿在其阳公主府,只怕多有不便,于是出了禁庭之后,他冒雪去见了裴泓。
裴泓官身不到四品,今日未曾入宫。他开门请宋也川进来,听宋也川说完始末,也渐渐沉默下来。
「自梁史案后,今日的事早不是头一遭。」裴泓嘆气,「翰林院每日总和这些打交道,这样的事比你想得还要多些。」
裴泓将宋也川拿着的这册书翻开:「平心而论,这书中不乏有鞭辟入里的治国之论。」
宋也川低声说:「你还记不记得万州书院?」
「你什么意思?」裴泓眼中渐渐不安起来。
「由林惊风一人之书,最终摧毁南方数十精舍,因此重辟者数千人。」宋也川眼眸乌黑,「今日便是要重蹈覆辙了。」
裴泓在屋子里走了几步:「池濯怎么说?」
「我还没去见他。」宋也川道,「现下陛下要我去查,我也无非是能拖一日是一日,可南方那边的事却是等不了人的。而且,如此恐有更大的祸事。」
宋也川手指轻敲桌面:「若有人藉此公报私仇,又当如何?若有人藉此敲诈勒索,又当如何?对于治国而言,死一人两人已经不是我能去关注的了,但若南方因此不安,民生凋敝,又当如何?大梁两年来三易其主,党争日胜,虽阉党暂且遏制,但上封无疆把持朝纲,下有世家豪强劫掠土地,各府库亏欠银两,各州县寅吃卯粮。」
裴泓起先是惊讶于宋也川说的『死一两个人不去关注』这样的话,而后才慢慢将他后半句过了一遍脑子:「你考虑得不无道理,只是还要徐徐图之。眼下南方的事情才是最要紧的。不能让圣谕成了旁人私斗的刀子。」
二人沉默片刻,宋也川低声说:「今日入宫的老大人中,稍有不从者,即刻被杀。」
「陛下如今想要的,哪里是辅国之才,他要的分明是逢迎帝旨、唯唯诺诺的奴才而已。」裴泓无奈道,「如今唯有你在朝中能说上话,可你无论如何都不能妄言,无论外头闹成什么样,都要忍。」
宋也川道:「那若有一日,你或池濯被小人告讦,又该如何?我若今日仍按下不发,有人藉此将我讪谤,我死之后,又有谁能再为他们说一句话?」
他性情平和,今日显然是被触了底线。
灶火上烧着水,裴泓拎起铜壶来沏茶。在盘旋着的水雾中,宋也川低声说:「若是孟大人还在,他也不会许这种事发生。」
「已经是后半夜了,你明日还要上朝,不如先回去吧。」裴泓摆手,「不是我不留你,当真是没法子。就算你不想当刀子,早晚也有别人去当,与其被人一剑毙命,那还是活着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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