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宋也川轻声说, 「我做错了事情, 请殿下原谅。」
温昭明微微挑起眉。
「今日我在琉璃厂买纸,奓帽被撞落,人群中有人认出了我。」宋也川的声音很平静,「我手足无措, 狼狈回府。殿下曾几次问我知不知道自己将会面对什么, 我却依然没有做好准备。」
宋也川仰起脸,安静地看向温昭明:「是也川怯懦了。」
今日宋也川在琉璃厂遇到的遭遇, 霍时行已经向温昭明禀明,在听完之后,她不知道自己该怎样面对宋也川。如果他此刻仍在浔州,只怕整日里和黄卷为伴,清贫却可以活得平静不被打扰。
而不是像现在这般,被人当街□□。
更甚至,温昭明觉得宋也川会在心里怪她。
一个上午,她手中的书页没有翻过几页,甚至有些心烦意乱。听霍逐风说宋也川想见她,温昭明让冬禧拿了两张银票,只待宋也川开口,便将他送回浔州。
「这是一百两的银票。」温昭明把桌上的银票递给宋也川,「你回去收拾一下东西,明日我派人送你去浔州。」
宋也川如水一样的目光清澈地看向温昭明,他轻声说:「殿下不要赶我走。」
「不是我要赶你走。」温昭明苦笑,「是我觉得自责。带你回京,我没有事先与你商量,一直利用你来解我当下困局。我也对自己的行径感到不齿,觉得自己成了像王鼎安那样利用你的人。如今你又蒙受不白之冤和不应受的羞辱,我甚至不知道该怎样面对你。」
午后的阳光温热而耀眼,照亮了宜阳公主明丽的侧脸。
宋也川安静地听温昭明说完,他眼眸漆黑,光润如水洗:「不是殿下的错,殿下和王鼎安也并不是一样的人。」
「也川是自愿的。」他轻声道。
宋也川鸦色的长髮尽数束起于簪中,乌髮在灯下反射出淡淡的弧光。他的目光垂落在自己面前暗红色的地衣上,宋也川的嗓音在房间中安静地响起:「这一切都是源于我自己的逃避,我从始至终都在逃避自己的身份、逃避自己的过去。」宋也川抬起头,「殿下,也川不会再怯懦了。」
宋也川是一个柔软的人。
刑杖加身,风催雨折,他从来没有怨怼过任何人。他的温和总是伴随着对自己情绪的消耗与撕扯,宋也川的那份温柔总叫人觉得心疼。
宋也川的改变比温昭明想像得还要多,昔年在报恩寺时,面对别人的指摘,宋也川不屑于辩驳,如今他却能在此刻温和又耐心地告诉她,他不会再怯懦了。
「秋绥。」
秋绥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托盘上放着的是宋也川在琉璃厂遗失的奓帽。温昭明站起身,把奓帽拿起,放在宋也川的手上。
宋也川今日穿的是一件直裰,领口方圆露出一小块凸起的锁骨,帽子上的珠链流淌在他手腕之间,映衬着瓷白的皮肤和莹润的眼眸,像是一幅水墨未干的图画。
「不是你的错。」温昭明抬手让他起身。
「宋也川,不要向我道歉,是我对你不住。」
直到宋也川的背影消失在院墙尽头的垂花门处,温昭明喝完了杯中的茶。
霍逐风自外面走进明间对着温昭明抱拳行礼:「殿下,查到了。今日午前,傅侍读跟随在宋先生身后,待他走到琉璃厂后,找了几个乞儿故意将他奓帽撞落,然后再散播各种言论。另外,宋先生在琉璃厂两次都遇到的人叫江麓,属下派人查过他的底细,他曾经在藏山精舍中求学数年,算是宋先生的旧时好友,但昨日宋先生在琉璃厂时被人栽赃诬陷,他故装不识,门窗紧闭。」
霍逐风冷笑:「一个个自诩是饱学之士,可分明行的都是不义之举。这群文人最喜沽名钓誉,看似两袖清风,实则一团污秽。」
「往后傅禹生的拜帖不必给我看了。」温昭明淡然道,「若他再来,便说我不在。」
和闻笙初霁一起选入公主府的美貌少年,还有一位名叫顾安。
他今年十六岁,去年时考中了举人。原本这是全家人都开心的事情,但他的父母却愁眉不展。顾安的家在京郊以北三十多里的小县中,恰逢灾年,家里的土地收成很差,若顾安入京科考,家中连劳动力都没有。可若是不考,全家的指望便在那几亩薄田上。
顾安咬了咬牙,决定不再考了。
原本靠种地,还能种出一家人的口粮和明年的良种,没料到河道衙门为了兼併农民的土地,刻意拆毁堤坝,以十石稻谷一亩地的价格,收走了全家人赖以为生的土地。三十石稻谷很快吃完,父母相继饿死,顾安的妹妹被迫送去叔父家做童养媳。
顾安在进京途中,饿昏于路旁,不得已进了公主府。
宜阳公主对他没什么兴趣,却也没有禁他的足,大概是动了些恻隐之心,想给他一条活路。顾安感念温昭明的恩情,没有对她生出丝毫怨怼。只是他昨日上街时听同村人说,叔父家也渐渐揭不开锅了,想要把他妹妹埋进勾栏里换些粮食。
顾安如遭雷击,一脚深一脚轻地回到了公主府,他走到宜阳公主的卧房外,却被侍卫们拦住了退路:「退后,不得再靠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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