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眼,少年栗色的头髮在耀眼的光下,末梢化作了浅金,脸上有化不开的笑意。
熟悉而陌生,居然真的融合在同一张脸上——
是诺埃尔。
时间飞逝,不过转瞬,又回到了嘈杂的夏夜。
江秋凉踩着台阶,缓步走到二楼,很多人与他径直跑过,却没有人注意到他。
是啊,怎么会注意到他呢,他本来就不属于这段回忆。
书房门口,他和一个慌慌张张从里面横衝直撞的士兵擦肩而过,越过那人宽阔的肩膀,江秋凉看见了倒在血泊里的人。
克洛德将军倒在地上,脸色苍白,黑色的地毯吸走了他身上流出来的血液,湿漉漉的一片,有文件散落在他的身边,末端沾上了触目惊心的红。
休跪在他身边,脸色和克洛德将军一样苍白。
没救了。
江秋凉瞥了一眼正中心中的伤口,冷静想道。
担架被抬了上来,休指挥着士兵把克洛德将军送上担架。
窗子敞开了一半,有风凑热闹,从外面吹了进来,撩动着桌上被钢笔压着的信纸。
墨迹尚未干涸,最后一个字被拉得很长。江秋凉走到书桌前,拿起那张纸,一目十行读完,脸色一变。
他把信纸塞进口袋,快步绕过人群,想要向着地下室的方向狂奔而去。
他知道答案了,答案如此昭然若揭,几乎摆在了他的眼前,而他却一直对真相视若无睹!
不断有人上楼,不断有人下去,江秋凉挤在人群之中,被限制了速度,心急如焚。
克洛德将军被抬了下来,摆放在了一楼,除了他的担架,边上还有一个担架。
年轻的狄奥尼索斯撕开画布,挣脱禁锢,从画作中走了出来。
只是此时此刻,在江秋凉的面前,在将军府一个註定不平凡的夏夜里,他没有沐浴阳光,没有谈笑风生,没有露出优雅的微笑,他躺在雪白的担架上,合着眼,子弹穿过他的左眼,残酷地击穿了他的头颅。
不,他不是狄奥尼索斯,狄奥尼索斯是宠爱弟弟的哥哥给他开的一个小玩笑。
此时躺在担架上,已经死去的年轻人,是被父亲宠爱的儿子,是被哥哥关爱的弟弟,是克洛德将军的小儿子——阿兰。
江秋凉被推搡着,本能遵循着下楼之前最后的念头,麻木地走向地下室。
真的阿兰已经死了,他早就想到了。
如果真的阿兰不死,他根本不可能在这个世界成为阿兰。
但是诺埃尔是把真的阿兰放在地下室吗?
不对。
江秋凉总觉得不对。
地下室有很浓的葡萄酒味,温度比户外要低,确实不失为一个存放尸体的好地方,但是如果诺埃尔真的把阿兰的尸体放在地下室,有些事情根本解释不通!
江秋凉想到了最开始来这里的那个雨夜,狂风暴雨,诺埃尔在楼下摔了一个葡萄酒杯。第二天江秋凉在台阶附近发现了棕色的玻璃碎片。
棕色的玻璃碎片是什么?诺埃尔那天晚上摔碎的真的是一个普通的葡萄酒杯吗?
答案的得出过于轻易了,昭然若揭的真相闪烁在他的眼前,像陷阱一样诱人。
可是诺埃尔能把完整的阿兰放在哪里呢?除了地下室,这里还有别的地方可以放置一个占地不小,很快腐臭,行将暴露的尸体吗?
江秋凉剎住了脚步。
他知道了。
凉意从心底升起,他在夏夜不寒而栗!
真相的关键根本不在于哪里,因为存放的基础,是完整!
江秋凉在这一刻醍醐灌顶,他用力拨开挤过来的人,坚定地走向了楼梯。
完整……
如果那具尸体根本就不是完整的呢?
所有的一切都能解释通了!
他从未像此刻一样嫌弃来往的人群拥挤,楼梯口近在咫尺,却犹如远隔着千山万水。
原来,阿兰一直在离他们这么近的地方。
近了,只要几步,他就能掀开盖着真相的纱布了。
二楼传来了巨大的爆破声,热浪卷裹意识,浓烟夺取呼吸,江秋凉本能用手挡住了脸,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他措手不及,他根本没想到,二楼竟然有人引爆了炸弹。
有一个身躯从台阶上扑过来,把他按在怀里。温暖有力的怀抱隔绝了热浪和浓烟,一双手臂紧紧把他拥在怀中。那人的下巴搁在江秋凉的头顶,江秋凉听到了他模糊的闷哼,这是一种拼命想要压制却根本控制不住的泄露,一股温热的液体从他的颈后滑入脊梁骨。
江秋凉想要去看抱住他的是谁,可是爆炸根本没有他任何反应的时间,即使被人护在怀中,他所站的楼梯口也实在离爆炸点太近了。在那个扑过来的惯性力作用下,江秋凉整个人扑倒在地毯上。
呼吸不过来,整个人像是被丢到了火焰中,反覆燃烧。右手臂的疼痛随之到来,江秋凉听到自己的右臂咔嚓一声脆响,失血过多的眩晕重新浮了上来,他在剧痛中失去了意识。
·
江秋凉闭着眼,他感觉自己又回到了那个温暖的午后,他盖着报纸,坐在吊椅上发呆,等待着送货的伙计叫走诺埃尔,这样他可以偷偷去探寻地下室的秘密。
他知道,休会在下一刻掀开他的报纸,笑意盈盈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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