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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伯特的鞭子

式毕纽·贺伯特① 生于1924年,与流亡美国的1980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切斯瓦夫·米华殊② 同为波兰现代诗的两大支柱。贺伯特有一首散文诗《海螺》收录在《当代东欧文学选》中(杨泽译,允晨版),全文中译只有短短的九十几个字:

“在我父母卧房的镜前躺着一粉红色的海螺。我常蹑足走近,突然地将其贴在我的耳旁。我想出其不意,抓到它并不呜呜然单调地思念着海的时候。虽然我当时还小,我却已懂得,即使我们深爱一人,有时我们也会忘记。”

这首诗经常让我想起“诗”与“极短篇”小说(也许还包括所谓的小小说、掌上小说、微型小说、瞬间小说,甚至广义的短篇小说等)之间浓厚的血缘关系;篇幅不长是这些文类共同的特征,简洁则是它们胸前的勋章。简洁是一种省略的艺术和技术,因为大量的省略,偶尔难免晦涩,然而这首诗却一点也不。它透明得近似一颗水晶球,因而折射出许多动人的光芒。

一个小男/女孩拿起一个海螺,贴近耳朵去听那呜呜然的、不知发自何处的声音(奇怪了,海螺没有生命,也没有插电,那恒常之声的“动力”从何而来?),这是大家小时候几乎都尝试过的共同经验,也是这首诗的唯一素材,然后,在这个小小的立足点上,贺伯特要开始发动攻击了。首先,他将父母卧房(爱的场所)镜前的海螺(粉红色,泛着漂亮的珍珠光泽)所发出的声音转喻为爱(海螺对海的深刻执念),然后用“单调地”一词来暗示并双向切换“我”心中启蒙式的迷惘——人心可以恒久饱满一如海螺之深情不变?因为强烈的狐疑,所以我必须“蹑足走近,突然地将其贴在我的耳旁”,来跟“我”心中的悬念做一次决斗。如果“我”的心中依然有爱,只是早为世事所伤,那么海螺的声音将带来鼓舞,反之,它的冷寂也可呼应“我”的理解;如果“我”的心中已然无爱,那么海螺不变的呜呜声或可为“我”提供救赎,反之,它的静默亦将得到“我”的共鸣……

这是一首近乎“侦探小说”的散文诗,也是极为妥切的形式,因为“真爱”如同“真凶”,甚至更加刁钻,且居无定所,难以捉拿到案。当我们渐渐联想到这一切的时候,叙事者“我”(解谜人)的孩童身份则又冷冷地在读者心头按上火红的烙铁。

简洁是短文的灵魂,所以诗可以是小说,小说也经常是诗。然而简洁并不迟钝,它缄默少语,突然凭空抽下一鞭。

这一鞭,因为没有预警,也不带情绪,所以格外疼痛。

① 大陆通译为兹比格涅夫·赫贝特(Zbigniew Herbert,1924-1998)。

② 大陆通译为切斯瓦夫·米沃什(Czeslaw Milosz,1911-2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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