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小说网

前往翠池之路02

“我知道你们不高兴,但这是祖灵留下来的方法。”布鲁瓦说,“我们得把打到的猎物吃光,吃不完就带走,不能浪费,不然没有下一个丰收。”

“我们不能待太久。”古阿霞说。

“阿美族的祖灵怎么教导你面对食物,如何面对这个山与河?”

关于祖灵与食物,古阿霞最记得巴歌浪(Pakelang)。这是在婚丧喜庆或丰年祭的“句点式聚餐活动”,大家到河边或海边抓鱼烹食,所有烦恼与不悦都会付之流水,重新获得力量面对未来。“巴歌浪”后来成了邦查的重要活动,以野菜或鱼类的食物洗礼,用聚餐忘却苦难。

“我们是平地的山地人,不是山地的山地人,”古阿霞强调,“祖灵透过了野菜大餐让我们忘记烦恼,跟进教堂一样有效。”

“祖灵跟教堂一样有效,那上帝教你如何面对这些山与河?”

“我不懂你的意思。”

“日本人来了,他们教会了我们是很残忍的人,教我们穿上衣服与耻辱。红太阳走了,白太阳来了,这个政府教会我们是很穷的山地人。我们在这块大山大水生活了几千年,才发现自己没有钱,很苦恼。然后,耶稣来了,佛陀来了,外头的神明教我们面对苦难、面对烦恼,却教不会我们的子孙们面对眼前的大山与大河,连佛陀也不会,他们是从很远的地方坐船来。祖灵才会,可是,祖灵不会教我们赚钱,也不会学耶稣一样给我们奶粉与糖果。”

“你们就是太懒了,努力工作就好了。”赵坤说。

“我们从来就是这样生活,没有懒,后来,我的儿子觉得自己太懒了,要多工作,去跑船,跑到南美的巴拉圭。”

“你很懂外国呢!”

“他死在那,我当然要记得那只乌龟。”

众人不知该笑,还是该悲伤。不过,布鲁瓦继续说,把话题拉回了猎杀水鹿的问题。他说,动物与森林一直是太鲁阁人的梦,剥夺了梦,只剩黑夜。他们曾经被剥夺了梦很久,甚至剥夺了自己的名字。他又说,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他们不断地“被带走”。他们原本是住在立雾溪的陀优恩(Doyon)部落,日本人花了两万多个士兵,用精良武器,才让三千个太鲁阁人死去,或悲伤到老死。他父亲就是后者,最大惩罚是永远无法拿到猎枪,强迫迁到了整夜被山棕花甜味呛醒的塔比多①居住。接着日本人要他们离开。他们往南走了30公里,走到摩里沙卡开垦,那里种了什么都死,他也把死去的父亲种在客厅地板下。后来,伐木开发让族人被迫放弃垦地,迁往万里溪北岸台地,那里什么都种不活,只有石头种得活。最后,被疟疾残害,和附近残存的部落合住在现在的村子。他们不断迁村,最后失去了部落名字。

“日本人与平地人拿走了太鲁阁人的梦,太鲁阁人的猎枪,也拿走了太鲁阁人的名字,”布鲁瓦说,“却拿不走这片大山与大河,水鹿是这里的子民,我们如果多拿了,就应该好好吃光。”

“现在我终于想起你的名字了,叫布鲁瓦。”素芳姨隔着篝火说。

这几天来,大家都以李先生、李伯伯称呼布鲁瓦,从来不晓得他的原住民名字。素芳姨这样称呼,着实令大家惊愕不已。

“你想起我了,三十多年前,我当挑夫,我们一起跟那个年轻的日本专家登鹿湖②,见到一百只水鹿举行丰年庆。”布鲁瓦转头对帕吉鲁说,“那个年轻的日本专家,就是你的爸爸。”

帕吉鲁瞪大眼睛。大家陷入沉默,各有心事地剥着因为寒冷而裂开的指甲肉,或搓手取暖。古阿霞有点懂了,这个山下的原住民,不是无缘无故冲着山上学校来,还沾了别的目的,挺复杂的。

吃了三天鹿肉,他们终于要离开白石池了。

古阿霞站在海拔3059公尺的知亚干山顶,对着草丛里矗立的圣母玛利亚瓷像祈祷,并眺望这片美丽的旖旎高山草原。不久前,有人在长达10公里的草原设立一尊白色圣母像,成了教徒驻停处。

三天内,将有秋台来袭了。古阿霞对圣母祈求路程平安,也求主保佑眼前十二位的大学登山队,他们离开白石池了,背包防水套在草坡与高山芒之间的路径移动,路很长,他们得在三天内进驻防台避难屋──摩里沙卡的七星岗伐木工寮。古阿霞也远眺学生登山队的目标,直线距离60公里外的玉山,锐利的山峰矗立在地平线。多亏他们带走了部分水鹿肉,古阿霞才能提早上路。

当海上台风警报发布之后,他们觉得不用担心用水的问题了,开始担心雨来得太多。不过,距离将降雨的十三小时之前,古阿霞从棱线往下方森林取水,在破碎岩块与倒落的台湾杉下方,她与帕吉鲁找到汇聚的小水滴。那一刻,古阿霞大为惊喜,不是因为一朵盛开的台湾野百合矗立在贫瘠环境的水源处,而是一直盘聚在东麓的云雾瞬间消融,视野开阔,看见四十几公里外的城镇。

“是桥。”帕吉鲁大喊。

“是呀!木瓜溪的大桥,去年我们在桥下住了一晚,那是你第一次跟我说话。”

“浪胖也是。”

“它第一次跟我说话就是吠我,害我

更多内容加载中...请稍候...

若您看到此段落,代表章节内容加载失败,请关闭浏览器的阅读模式、畅读模式、小说模式,以及关闭广告屏蔽功能,或复制网址到其他浏览器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