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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里斯坦03

一个怪人,一个非常特别的怪人!科勒特扬夫人有时会想起他,因为她有很多闲工夫去想。不知是换空气的效果开始失灵了呢,还是受到某种肯定有害的影响:她的健康恶化了,气管的状况一点都不理想,她感到虚弱、疲惫、食欲不振,还时常发烧。列昂德医生叮嘱她要休息、安静和当心。所以除非要躺在床上,她就在史巴兹夫人陪伴下,不声不响地静坐着,膝头上放着针线活,但不去动它,只是东想西想。

是的,他引起她思索,这位古怪的史平奈尔先生。说也奇怪,倒不一定是去想他,而是更多地去想自己。不知怎的,他在她内心里唤起一种对自己命运的罕有的好奇心,而她从来还没有过这种好奇心哩。有一天闲谈时,他曾向她表示:

“咳,女人们真是一种难解的谜……这道理虽不新奇,但你老是会为此感到诧异。喏,有位美人,一位仙子,一位如花如玉的人儿,一位神话梦境中的人物。她干的是什么呢?她去嫁给一个市集上卖艺的大力士,或者什么屠夫的徒弟。她吊住他的胳膊走来,甚至还把脑袋儿倚在他肩上,恶作剧似的微笑,四下里探望,仿佛要表示:‘好吧,你们就为这事去伤脑筋吧!’——于是我们就伤起脑筋来!”

这话引得科勒特扬夫人反复思索。

又有一天,史巴兹夫人颇为惊讶地发觉,他们两人中间进行了下面一段对话:

“请问夫人——恐怕我问得太冒昧了——你叫什么,你的名字究竟是什么?”

“我姓科勒特扬呀,史平奈尔先生!”

“嗯——那我是知道的。或者不如说,我否认这点。我的意思当然是指你自己的姓名,你的闺名。说公道话,夫人,你不得不承认,谁要叫你‘科勒特扬夫人’,就该挨一顿鞭子。”

她打心底里笑出来,弄得那蓝色的小血管在眉弯上令人焦急地明显凸出来,给她娇嫩妩媚的脸蛋儿带来吃力和郁闷的表情,使人深为不安。

“咳!那怎么可以呢,史平奈尔先生!鞭子?难道‘科勒特扬’这名字对你说来,是那么可怕吗?”

“是的,夫人,从我第一次听见这名字起,就从心底憎恨它。这名字不仅滑稽,而且俗气得要命。如果一定要刻板地遵守习俗,把你丈夫的姓名加在你头上,那真是又野蛮又卑鄙。”

“那么埃克霍夫呢?埃克霍夫好一些吗?我父亲叫埃克霍夫。”

“啊,你瞧呀!埃克霍夫就完全不同了!甚至有过一位杰出的演员也叫埃克霍夫。埃克霍夫还不错。——你只提到你父亲的名字,那么你母亲呢……”

“嗯,我还小的时候,母亲就去世了。”

“啊。——可以请求你再讲一些关于你自己的事给我听吗?如果你疲倦,就不必了。那么你歇一会儿,让我像上次一样,继续聊聊巴黎吧。不过,说得非常轻,是的,要是你低低地耳语,那只会使一切格外美丽……你生在不来梅吗?”他问这问题时几乎轻得没有声音,还带着意味深长的敬畏的表情,仿佛不来梅是个举世无双的城市,隐藏着无法形容的奇迹和不可告人的美妙,出生在那儿,就具有天赋的神秘高贵似的。

“可不是吗!”她不由自主地说。“我是不来梅人。”

“我有次去过那儿。”他若有所思地说道。

“天啊,你也去过那儿吗?咳,真是,史平奈尔先生,我相信,从突尼斯直到斯匹次卑尔根群岛 ⑦ ,你一定什么地方都逛过了!”

“是的,我有次去过那儿,”他重复说。“晚上短短几个钟头。我还记得一条古老狭窄的街,在街旁的尖屋顶上空,奇异地斜挂着一轮明月。然后我进了一个地窖,里面是一股酒味和霉臭。印象真深……”

“真的吗?那在什么地方呢?——是呀,我就生在这样一幢尖屋顶的灰房子里,一幢古老的商人住宅,那儿地板发着回响,走廊漆得白白的。”

“令尊大人是商人吗?”他有点犹豫地问。

“是的。不过,实际上首先是艺术家。”

“啊!啊!什么样的艺术家?”

“他拉小提琴……但这还不能说明什么,史平奈尔先生。问题在于他拉得怎样!有些音调,我只要一听见,总是禁不住热泪盈眶,从来没有任何其他遭遇曾使我这样激动。你不会相信的……”

“我相信!啊,是多么地相信!……告诉我,夫人,你们大概是个古老的家族吧?已经有好几代人住在那尖屋顶的灰屋子里,在那儿工作和归天?”

“是的。——你为什么这样问呢?”

“因为这种情况并不罕见:一个具有讲求实际和单调刻板的资产阶级传统的家族,在接近衰亡时期,往往会再次通过艺术来放射出异彩。”

“是这样吗?——不错,拿我父亲来说,他跟一些自称艺术家并靠这种荣誉过活的人比起来,确实更像个艺术家。我只略会弹一点钢琴。现在他们不准我弹了;以前在家乡时,我却经常弹的。父亲和我,我们合奏……啊,那过去的岁月都保藏在我甜密的回忆里;特别是那座花园,我们家的花园,就在屋子的后面。花园里荒芜不堪,蔓生着野草,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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