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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册 第八章 一九一年十月(二)

法租界的总巡捕房位于紫来街的路东,叫作麦兰捕房,不过老百姓都呼其为大自鸣钟巡捕房。只因这里的三楼楼顶有一座大自鸣钟,定时报响,钟声洪亮,与外滩江海关大楼、跑马厅彩票楼的自鸣钟并称为“三大钟”。

自鸣钟每天早五点开始报时,每小时一次,直至夜里十二点。所以方三响在牢房听到钟声一响,便知道差不多已是十月十二日的晨前时分。

不知道是史蒂文森有意晾他一晾,还是法国人手续太多。他被抓到巡捕房之后,没有被立刻提审,而是关在一间监牢里,和几个醉醺醺的华洋汉子同处一室。小隔间里酒气冲天,偶尔还会有小小的鼠影从栅隙间飞速钻出,这让方三响不得不保持着警醒,避免灰黑色竹席里的跳蚤跳上身来。这个时节,可不知哪只跳蚤身上携着阎王爷的请帖。

大自鸣钟五点晨鸣之后,终于有几个巡捕打开牢门,把方三响拽到一间审讯室里。史蒂文森和另外一个负责全程见证的法捕早已等候在那儿。

“十月十一日上午,你在哪里?”

史蒂文森的第一句话,果然是冲着那个英探的事来的。方三响镇定心神,回答说去劳勃生路的一间坐褥铺子出诊。史蒂文森冷笑说:“红会总医院离劳勃生路很远,你又不是什么名医,为何他们偏偏要找你?”方三响也不隐瞒,把他与青帮的渊源说了出来,只是隐去了陈其美的存在。

“你的意思是说:你看在青帮的面子上,前往坐褥铺子出诊,在铺子的地窖里发现了身染鼠疫的小沃伦?”

“是的。我检查他的身体时,他已出现了显著症状。我立刻返回医院向院长和自治公所做了报告,并提交了病历,这些文件应该也抄送了公共租界工部局。”

“这个坐褥铺子老板,你认识吗?”

“不认识。我和青帮的合作方式是:只要帮众有事,就可以拿刘福彪的片子直接去找我,每月结算。所以每次出诊,我并不认识对方,只知道是跑码头的。”

“一个坐褥铺子的地窖里,居然藏着一个英籍包探,难道你不奇怪吗?”

“我是一个医生,医生只管拯救生命,其他的不在我的职责内。”方三响从容道,“何况这是青帮的地盘,我没有能力,亦无义务去深究患者背景。”

“这么说,老板也没告诉你,小沃伦为何被关在地窖里?”

“没说过。”方三响面不改色。他说的是实话,坐褥铺子老板确实没跟他说过。这是陈其美教他的策略——不需要说谎,只要说出部分事实就行。

史蒂文森不动声色道:“好,那么我再问你,你发现沃伦身染鼠疫之后,做了哪些事?他有没有说过什么话?”

“我只给他灌了点鸦片汁,以及念了一段《圣经》。他说希望回到利物浦,回到妈妈身边。”

“就这些?”

“那是鼠疫,先生。鼠疫的发作速度极快,没有任何药物能保证拯救他的生命。而这种疫病正在我们脚下的土地上扩散,工部局却无所作为。”

“卫生处已经着手控制了,只要你们足够听话。”史蒂文森对方三响的强调不屑一顾,继续问道,“他有没有提及类似军火、走私之类的词?”

“没有。”

“然后你就离开了?”

“是的,我必须立刻向当局发出警告。”

史蒂文森终于露出笑意,像是猎人窥到了树枝的摇动。他拿出一份文件:“你的报告确实抄送给了工部局,但里面有一个细节让我迷惑不解——为何沃伦探员在被你诊治之后,便被送去了女子中西医学院?那里距离劳勃生路可是很远的。”

“这个问题我来回答。”

一道尖锐的女声从审讯室外头传进来。三个人同时转头,看到一个挺拔高挑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背后是一束从气窗射入的晨光,映得她如同一位威风凛凛的女武神。在“女武神”的身旁,还跟着一个头若冬瓜的壮实华探,嘴角朝两边撇凸,好似蛤蟆。

史蒂文森皱起眉头,去看旁边的法捕,仿佛责怪他怎么随便放人进来。法捕一摊手:“那是黄金荣探长。”

“黄金荣?”史蒂文森瞥了眼那冬瓜头。此人他早有耳闻,在法租界巡捕房里混得风生水起,极得信赖,大小案子没有摆不平的,据说和上海黑道勾连颇深。就连总巡,都要卖他三分薄面。

“事涉军火与上海安危,谁来说项也没用。”史蒂文森沉下脸去。黄金荣却笑眯眯捏着帽子:“我不是来说项,而是来协助调查,给阁下送来一个重要证人——张竹君女士。”

他殷勤地搬来一把椅子,张竹君解开围巾,毫不客气地坐在方三响旁边,直勾勾地盯着史蒂文森:“我来告诉你,为什么那个不幸的英籍包探沃伦,会被送到我的学校。因为他乃是崇礼派的信徒,而在我校担任教职的纽曼嬷嬷则是基督教社会联盟的成员。”

崇礼派兴起于十九世纪中期,是英国圣公会的分支,主张兴复宗教仪轨,不承认世俗法庭对宗教的管辖权,因此屡屡与政府起纷争。这一派的教徒为求自保,结成了基督教社会联盟,隐而不灭,始终在英格兰传承不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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