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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眼看就到七月底了,很难想象他们四个人竟然在这个不适之地生活快四个星期了。天气越来越热,浓密的树叶被光热灼得发白变形。继失去了味觉之后,他们好几回疑似失去了听觉和视觉,不过,还好,视觉还算正常,听觉也没有被破坏。可以说,他们战战兢兢地过着每一分、每一秒、每一次入睡和每一次醒来,都要审视一遍自己是否跟昨天一样正常。现在,一切都悬而未决,但有一点可以确定:他们不知道更大的灾难和明天哪一个先来。所谓更大的灾难,是比失忆,失去味觉更严重,失去眼鼻耳,失去记忆,乃至失去生命。可以说,日子过得相当艰难,但也有令人感到不可思议的一面,那就是,他们竟然靠着自己的力量,脱离了各自的儿女,生存下来了。

白天他们尽量躲在屋子里,夕阳落山的时候,他们坐到门廊上透气。虽然几乎完全失去了味觉,吃什么都是寡淡无味,但饥饿感还在。他们怀念的东西越来越多:人们在电车上给老年人让座,冷气很足的房间,冰镇西瓜,还有儿孙满堂时的大年三十,孙子考试拔得头筹时全家人满足的心情,衣柜底下那双合脚的皮鞋,在弄堂里散步,排队买无为板鸭,听汽车堵在路上摁喇叭,还有各种各样的电视剧。这些现在变得奢侈难求。

如果能够回到过去的生活,他们绝不会窝在这里打发时间。他们会和老朋友们联系,叙更多的旧情,这是这趟旅程的重要体会。他们还要出门旅行,到全国各地看看奇妙的风景;他们还要和孩子们好好谈谈过去的生活,对他们进行必要的告诫,也算自己的人生有一些参考的价值。

他们甚至萌生了赚钱的打算。这个计划老李一直在实施,但凡到镇上去做简单的采买,她就会跟人打听哪里可以做做短工——跟其他人一样,她坚信眼下的现象是暂时的;当然她有时候觉得这也可能是长久的。这些相互矛盾的胡思乱想,从某些方面来讲,减轻了她对处境的焦虑。那天她收拾一番,出去找工作。天气很热,她仍然系了一条小丝巾,穿了带一点儿后跟的皮鞋,看上去很得体,但是找工作的时候遇到了挫折,首先她的身子板不是很壮实,而且年龄也很尴尬,她处于可以发挥余热和堂堂正正被赡养的摇摆年纪,最重要的是她说来自于大望洲,基于大望洲无人居住是人尽皆知的事实,这么一来使人觉得她有点不诚实,原本有意雇用她每天择两个小时菜的饭店老板犹豫了。她后来又找去了镇上仅有的老人院。据说那些老人院的护工流动频繁,经常需要人手。这一回倒不是因为年纪,而是因为身份证上的信息难以核对而遭到拒绝,因为前几个月全国连续暴露出来无良护工谋害老人事件,现在对护工的身份核实以及信用方面的要求大大提高。就目前的状况而言,老李的背景很模糊、不理想。

他们用大量的时间来打捞久远时候的记忆。每一位说的都是仿佛曾经道听途说过,却又是全然陌生。那些片断,没头没脑,不连贯的贮藏,也或者说埋葬在记忆深处的人和事,竟这般轻轻巧巧地醒了过来。这些被老年人干瘪的嘴里说出来的故事让时间变得不那么真实,好像这些老而无用的人们的嘴,把时光隧道里的东西挖出来,把它的背面翻了过来,把后退的摇到面前,把倒下去的扶了上来。

每一天都是昨天的延续,因为这些故事,每一天又都像崭新的,完完全全不同于过去的日日夜夜。

孙老善说,轮到我了吗?我也有话说。

孙老善讲起了孙小林收购地沟油的事。钱老师打断他说,前几年一家报社派了个人到你儿子店里卧底,拍了照片、视频,还录了像,拿到了付款收据,写了长篇报道发在报纸上,那家报纸发行量几百万份,小林根本抵赖不了,哈哈,我们早都知道了。

孙老善白了钱老师一眼,尴尬地低下了头,地沟油的事都是我侄子出的馊主意。小林一个人管三四个店,招的都是亲戚朋友,管理上松懈,到最后都是小林来背锅。

但是老李不知道还有这事。

因为你去日本了嘛。后来他改过自新,管理严格起来,后来生意就又恢复了。

钱老师意味深长地说,不是有报道说他收买了媒体,媒体才帮他洗白的吗?

孙老善不吱声了。钱老师说,孙老善我是为你好,这个时候说假话帮不了你,你讲了真话,明天再试一试电话能不能用。

但是孙老善拒绝再讲别的。他说这个时候诽谤儿女是不太好的,在真相没有大白之前,也许问题不是出在这个地方。他用这个理由堵住了自己想一兜到底的欲望。

过了一天,吃过早饭,钱老师又准备好讲他脑子里涌现出来的事情了——他一直是这么向大家解释的:我昨天还没有想起来,但今天这些事就到了非说不可的地步。就像一个滑溜溜的果冻要从桌沿往下掉,就像什么人的身后系着一串鞭炮,他必须跑起来,不然就会原地爆炸。

他说的是他的儿子们,他刚开口,孙老善打断他说,你都说了揭发其他人的错没有用。

是没有用,我们确定走了一点儿弯路。钱老师说,他的儿子们没有他说的那么恶,其实最多算平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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