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是我闻,一时,世尊在舍卫国祗树给孤独园……』,这句,是诸多经文中必要的第一品,往往用来交待时间地点,以及参加佛会的人。」
「……这里的须菩提,是发问者,像学堂里勤学好问的学生。」
前世今世,李从舟两世都跟着圆空大师各地佛会。
他自小译经,对经文内的其中真意确有见解。
只是那些佛经句子,对顾云秋来说还是太过难懂,一会儿是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一会儿又是无量阿僧祗世界,他根本听不懂也没记住。
听着听着,顾云秋就开始犯困地小鸡啄米。
等李从舟将《金刚经》的前三品讲完,顾云秋已半靠在他肩膀上打起了小呼噜。
李从舟:「……」
他就知道。
摇摇头,抽掉顾云秋身后软垫,李从舟轻手轻脚将顾云秋放平。
并顺手,拆掉了他脑后的发髻。
午后秋叶簌簌,李从舟半靠在罗汉床上,手中拿起一卷经书,目光却越过经书看向了窗口——
被狂风捲来的重重乌云渐散,露出的一角碧空上:
一轮明日,耀目而璀璨。
○○○
又在王府修养了两日,在太医看过、确保无虞后,李从舟拜谢王爷王妃,收拾东西、准备向他们一家辞行。
王妃再三相劝留不住,只能惋惜地命管家去套车、也正好送些东西到报国寺中。
得知消息的一行人里,当属顾云秋最不高兴。
倒不是因为小和尚没住几天就要走,而是这都五天了,他们同吃同住、同榻而卧,李从舟待他的态度还是那般不冷不热。
……就很烦。
根本不知道这波好感刷没刷够。
看着往包袱里一件件收拾东西的李从舟,顾云秋终于忍不住,问出了他一见面就想问的那个问题:
「我之前写的信,你收到了吗?」
李从舟的手微顿了一下,点点头,「嗯。」
「收到了?」顾云秋不信地绕过去,眼睛瞪老大,「收到了你怎么不回我?!」
「……没什么可回的。」
这话难听,但却是李从舟的实话。
小纨绔的生活看上去多姿多彩,今日赚了个田庄、明日结识了叫陈石头的小孩,后日就能写罗池山的麦田、豆腐坊的花生豆腐。
虽然信笺上的字歪七扭八,但字里行间透出的,都是快乐和旨趣。
倒不似他……
六年时间不长,但也不算短。
他确实想过给小纨绔回信,但往往数次提笔又搁下。
墨滴从笔尖滴落晕染坏一沓沓纸,却也没能找到一句能写出来、寄过去,同时又不吓坏小纨绔的话。
如此几回,李从舟干脆就不写了。
想着小纨绔一头热,或许过些时日就会放弃他。
他身在无间炼狱,这里一片黑暗,本来就不该有阳光。
没想到,顾云秋却执拗地坚持了六年,而且每一回,都随信笺送上了不重样的东西。
那些精巧的九连环、七巧板,墨玉环佩、玲珑锁,都被他整整齐齐收到了箱子里,柔软的香囊、荷包、绢帛、手帕,也被迭好放在月琴旁。
从西北归来,师父师兄弟都知道:属他的行李最多。
旁人多以为,那是四皇子、镇国将军徐振羽给他的赏赐,却不知满满几口大箱子里,塞的全是——顾云秋这六年寄给他的东西。
「……」
小纨绔看上去,像是被他这话气着了——
一双柳叶眼都瞪得溜圆,双腮鼓起,似乎一戳就要炸。
——也挺好。
李从舟甚至有些自嘲地想,若他们能就这般划清界限……
「没什么可回的也要写!」顾云秋气势汹汹开口,「你就写——『好的,知道了,我很好』……」
李从舟挑眉,总结道:「是——『甚安勿念』?」
「对!就这四个字!」
李从舟:「……」
——这有什么好写的?
顾云秋却认真道:「收到信要回,好朋友都要这样的。」
好朋友?
李从舟停下手上的动作,眼神惊异,深深看了顾云秋一眼。
「我知道你在西北很忙嘛,但写四个字又不费多少时间,」顾云秋扁扁嘴,「你总不回我,我多担心你出事……」
「……浪费人。」李从舟打断他。
不浪费时间,但浪费人力物力财力。
信使来往,难道就为这四个字?
「人?」顾云秋满不在乎,「王府有的是人。」
瞧着他叉着腰、理所当然的模样,李从舟忍了忍,最终忍不住——笑了。
「好,」他目光柔下来,「知道了。」
顾云秋从没有看过李从舟笑。
原来小和尚笑起来……
凌厉的虎目也会变成上弦月,微翘的薄唇似弯弓,面庞上的寒冰,也如春雪般消融。
顾云秋看呆了。
直到李从舟登上马车走远,他都没回过神。
最后,只王妃绕到他前面,好笑地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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