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哥回头,不知何时起身的小世子正愠怒地看着他:
「王府奴婢,凡仗势欺人、辱骂殴打百姓者,重则杖百、轻笞六十。」
顾云秋慢慢踱步上前,吐字如冰,「顺哥,你是想挨鞭子?」
顺哥脸色渐白,再厉害,他也到底是下人、是奴仆,顾云秋若真计较起来,不止可以打他罚他,还能发卖了他。
他慌了,忙丢了手中木棍跪伏在地,「公、公子,小人是一时糊涂、小人……」
顾云秋睨他一眼,「被你殴打辱骂的人又不是我。」
顺哥闻言,立刻转身向小和尚。
他这么一动,就叫顾云秋看清了小和尚的脸。
「……」
一眼对视,顾云秋的小腿就开始抖,后颈上都传来钝痛。
要、要命了。
怎、怎会是李从舟?!
他呼吸渐促、浑身冒冷汗,片刻后,又想到如今李从舟才八岁、报国寺还没被毁,或……或许还没染上那嗜杀成性的疯病。
若他现在和李从舟打好关係……
顾云秋悄悄抬头瞄小和尚一眼,又被那双幽冷的眼睛吓退:
关係什么关係,还是保命要紧。
慌乱中他也没细想,只想找个由头脱身,抬手摸到怀里桂花糕,便不由分说塞过去,「这、这个好吃,给、给你——!」
说完,他再不敢看李从舟一眼,转头就跑。
顺哥几个面面相觑,半晌后才想起来去追,「公子——!」
而留在原地的小和尚墨眸微动,冷冷看向手中油纸包,里头的桂花糕明显被人咬过一口:
圆圆一圈牙印,下排还缺了枚切齿。
第007章
李从舟静静盯着这块桂花糕,半晌后,他突然收紧手指,糕内挤出来的水汽洇湿了油纸,让他的指印看起来很像五个窟窿眼儿。
他又想起西北,想起寒月冷风中袭营的西戎人。
西戎贵族尤爱虐待战俘,最喜活剖人心,他们喜欢看那团血肉在掌心挣扎、跳动,最后变成一滩被捏碎的肉。
在荒野上,和其他腐肉死尸一起:被狗咬、被马踏、被秃鹫分食。
而侥倖活下来的俘虏会没为奴,但西戎的奴隶比牲畜都不如:
戎人会给他们套上项圈、甚至砍掉他们的小臂和小腿,要奴隶像狗一样伏在地上,舔舐他们吐在地上的秽物。
李从舟深吸一口气,只觉鼻腔间充满了散不去的血腥。
什么意思?
给他吃剩的东西?
他面色霜寒,几乎将那块糕碾碎。
咚、咚、咚——
报国寺的饭钟敲响,古朴钟声唤回李从舟的些许理智,他看看那团皱巴巴的油纸,最终嗤笑一声、用两指捻住对角,准备将之丢入不远处的泔水桶内。
走过去还未鬆手,山道上就闪出一名身着海青的僧人,其人二十岁上下,一见李从舟就扑过来搂住他:
「小师弟!快闻闻师兄身上还有没有味儿?」
扑面而来的是一股羊肉的腥膻,还有酒香掺杂其内。
李从舟拧眉,忍不住掩口鼻后退。
这是他的师兄明义,出生在江淮富贵人家却天生羸弱多病,机缘巧合下得圆空大师点拨学佛,身体也跟着好转。
由此他干脆出家为僧,成了圆空大师座下大弟子。
明义经文娴熟、剑术天赋极佳,但他天生一副风流骨又嗜酒如命,总爱把前辈高僧李修缘那句「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挂嘴边,清规戒律是能不守就不守。
见小师弟满脸嫌弃,明义也知身上味儿重,他啧啧两声,一瞥眼看见李从舟手里的油纸包——
「诶?这不陶记的桂花糕么?」油纸被抢过去。
「师兄,这……」
「我知道我知道,」明义张口就咬,「肯定是宁王妃赏你的呗,我们寺里哪有人吃得起这么贵的东西。」
说着,明义三两口将糕塞进嘴,双手合十冲李从舟作揖,「得了小师弟,我这衣衫上还有味儿,你的这桂花糕就当我的晚饭了,待会儿斋堂若有人问,你就说我还在藏经阁内抄经。」
眼睁睁看师兄消失在远处山林,李从舟摇摇头,瞥眼看落在地上的油纸:
襄平侯夫人柏氏谨慎,派过去的人都无法取得她的信任。而他前世的暗卫乌影,现在还不知被困在何处。
他的时间真的不多,没空理这小纨绔的恶作剧。
……
伴着寺内钟声,顾云秋也蹬蹬跑回了院里。
他闷着头跑,根本没看路,直到眼前出现大片杏仁黄裙摆,他已收势不住。八岁小孩的平衡感不够,咚地一声,一脑袋撞进那片杏色里。
「小淘气,又野哪儿去了?」王妃声音温婉,蹲下来取出一方绢帕,轻轻替他拭去额角汗迹。
嗅到熟悉的梅香,顾云秋的心才稍稍定下来。
他悄悄舒了口气,放鬆自己扑入王妃怀里,「没、没去哪。」
宁王妃看看他,无奈将询问的目光投向他身后几个小厮。
为首的顺哥挠挠头,实不知要从何说起。
——欺凌小和尚这事板上钉钉,观瞧顾云秋刚才神情,多半是动了真火,少不得要向王妃讲明、治他们罪。
他不开口,其他小厮唯他马首是瞻,更不敢说话,各个低头,避开王妃的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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