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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晌,杜严突然偏头朝不远处看去,那儿正有个伙夫在水池边,摁着条摇头摆尾的胖青鱼,滋溜溜颳得指甲盖般的鱼鳞四处乱飞。

“你,去寻田荣过来。”他朝那伙夫喝了一嗓子。

伙夫朝这边看过来,满脸戾气,把手中青鱼往浅抱桶里一摔,啐口痰于地,骂骂咧咧朝厨房里走。

一会功夫,身着厨衣的田荣走出,只用手掌抵着额挡刺眼阳光,眯缝着眼看过来,见是舜钰,毫不迟疑的走近。

杜严脸上显了一抹笑,说不出的意味,迎上拍了拍田荣的肩膀,声音不怀好意的怪异:“你可是个硬骨头。”走远。

“杜掌撰说的是何意?”舜钰愣了愣,莫名觉得有些忐忑。

田荣摇摇头只道无意,看看梅逊,又问可有什么紧急的事。

舜钰把秦府发生种种,长话短说讲了遍,凝重问他:“李嬷嬷的事我前同你说过,她被割舌戳耳可是你干的?”

田荣锁眉摇头,指指胸前狼藉道:“听说近日里有朝廷重臣要来国子监,厨房里活计日益增重,不曾抽得时间出去。”

舜钰鬆了口气,心却依然悬于半空,只觉此事疑云重重。

前一世里自己身世如何泄漏,已然大白。

李嬷嬷借大夫人相助,以秦兴要挟,秦柱无奈,说出田府那日满门抄斩真相,秦仲舍了哑仆,替换了舜钰出来,而舜钰,一直以丫鬟身份藏匿于刘氏身边。

秦良及孙氏深恐牵涉大房一脉,连夜至刑部告发,藉此保全自身。隔日,她及二房秦仲等人一併押解至刑部,等候行刑发落。

自此,大难临头,各奔东西!

第柒拾章 意千重

李嬷嬷即便无人动她,舜钰也决计不肯放过。

若说对车夫秦柱,她有满腔的愧疚及无奈,对这李姓老妇人,对她痛失哑孙的自责与感念,随前一世二房安宁的风吹雨打去,早已消失殆尽。

她甚至已交待过田荣,梅逊在秦府留意,一旦这妇人有风吹草动,为避夜长梦多,杀无赦。

谁又能意料得到,螳螂捕蝉,有黄雀伺机而动,是何人如她般,恨彻这老妇人入骨?要致她不能言不能听,生不如死的凄凉境地。

若说是大夫人孙氏,因秦柱的死迁怒李嬷嬷办事不利。以她外强内荏的个性,至多将其撵出秦府了事,何至于弄出此状,把自己作茧自缚。

舜钰直觉有一人,在她脑中呼之欲出,却又蒙纱隔布般隐约,让她陡然起了敬畏。

“九儿若无事,快回去吧。”田荣朝厨房方向瞅瞟,崩着面庞催促她快走。

舜钰随他视线望去,杜严离在不远处,亦朝他们这边望,阴死阳活的。

那伺弄青鱼的伙夫,已刮完鱼鳞,“砰”摔在案板上,可狠,一缕血溢出。

青天白日下,光溜溜的待宰。

“田叔提防杜掌撰,勿着他的道。”莫名打了个寒噤,舜钰忍不住碎语警醒。

田荣颌首答曰知晓,她这才携梅逊离去。

……

舜钰走的极慢,踩着斑驳树影,一步一个心事。

眼见出了馔堂之地,临近斋舍,她忽儿顿住步。

“爷怎么了?”梅逊见她一路异常沉默,心底也不由惴惴。

“走,我们再回趟馔堂。”

听得此话,梅逊有些摸不着头脑,这又是唱哪出,待得要问,却见主子脚底已生风,蹭蹭走远。

舜钰就知道自个预感无错,辄身而回,与梅逊隐于古槐树下,槐花香清风相送,却嗅出血的锈腥味。

距一射之地外,一条长宽凳,田荣外裳尽除,精赤着上身被四人拽住手脚,趴压与凳上,杜严并两三个膳夫立旁,笑的嗜血,那伺弄青鱼的伙夫,嘴里叽哩咕噜不晓得再骂什么,掌中的板子却不手软,结结实实打在田荣背上。

一下,又一下。

上下拍击间虎风阵阵,甚能听到板与肉之间的滋滋声。

这是阿鼻地狱不为过,皆是被判下死罪的重犯,生命在此似草芥,如案上被剃鳞的青鱼,饶是再凶狠,生死两茫茫,皆在杜严的嘴边。

舜钰腿一软,跌坐地上,取下背着的文物匣子,从里头摸出本学规册子,哆哆嗦嗦一页页翻开。

果不其然,学规中赫然列有一条:膳夫不得与监生接触,包括不限交谈、吵闹、斗殴、赠物、买卖等一切行为,违着轻杖责二十,重可论斩。

“是我错了!是我错了!”

舜钰把头埋进膝间,喃喃痛恨自己,她自入国子监后,所遇教官虽都各有个性,却皆存善念。

始终置于冰窟,尚能冷硬自身,最是怕的,那一夜春风来,渐柔软心性,双眼迷离。

瞧她稍不留神,心存妄想,却给田荣招致灾祸。

“那边打板子停了。”梅逊推推舜钰的胳膊,看着田荣被打,主子痛苦,他也难受的很。

舜钰抬起头来,用袖子抹一把脸,杜严同旁人皆已散去,田荣还趴在凳上,背脊横横竖竖的血印交错,只叫人看得触目惊心。

她极想狂奔过去,看他到底伤成如何模样,定是极严重的伤,否则怎会躺那里,一动不动。

然,她却不能前,唯有这般远远的等,直等到他自个艰难地爬起来,躬身驼背慢慢地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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