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她心里终归有不一样的悸动。
但被屋里皮匠的喊声给击碎了,「王大眼你磨蹭啥。」
「来了来了,叔你别喊那么老大声,被你魂都吓没了。」
姜青禾赶紧跟在王盛后面,走得小心翼翼。屋里堆着大大小小熟好的皮子,墙上挂着大铲刀、小铲刀、铁梳子等等用具,还有张很大的木桌板,坑坑洼洼的,全是钉子孔眼,扔着张还没铲的羊皮。
还要穿过一条狭窄的楼梯,摇摇晃晃,人走上去就咯吱咯吱响个不停,等下了楼梯突然亮堂起来,一片开阔。
屋子一侧全是敞开的窗,阳光斜射照在红木大桌上,显得桌上洁白柔软的皮子毛髮自然下垂,蓬鬆而又顺滑。
坐在桌子后面的女人头巾裹得很严实,只露出双眼睛,她左肩上挂着一绺彩线,右手握着针,从皮子间上下穿梭。
女人听见动静将东西归拢到一起,扯下点头巾露出笑盈盈的脸庞,目光柔和。而姜青禾不敢直勾勾盯着她,女人的左脸上有一大块暗红的胎记。
姜青禾并非歧视,只是她怕自己盯着别人看不礼貌。
「没吓着你吧,」女人说话又轻又温柔,她将头巾重新带上。
「婶你说啥呢,」王盛笑,「你长个三头六臂人才会怕哩。」
姜青禾认真地摇摇头,「我这人连鬼都不怕。」
「但婶你知道我怕啥吗?」
这下三人都转过头看她,姜青禾笑着说:「我怕自己脸皮太厚,跑到人家里头来学手艺,还啥也没带。」
都怪王盛没说清楚,急急要走,她东西都没收拾好,只带了桦皮本子和炭笔。
一时几人愣住,而后王盛笑了声,「带啥东西啊,这不一句话的事,姨,你快教教她吧,瞅人家急的。」
毛姨也笑着拢了拢自己的头巾,「闺女你来,俺教教你,咱们不讲究那些个虚礼。」
「妹啊你跟俺姨学,俺姨可是湾里顶好的毛毛匠,」王盛说,他说完推着皮匠出门去了。
毛毛匠其实是特殊的裁缝,专在皮毛上缝缝补补的,毛姨后面的那一片墙柜子里,放着小巧的皮靴,最中间挂着一件老羊皮袄子,一狐皮尖顶帽,竖着靠墙的皮箱子,好几个束口的皮口袋…
最显眼的是堆起来那一摞又柔又滑,色泽极好的皮毛,好多颜色混在一起。
毛姨取出迭在篮子里的小块皮毛,她笑着说:「昨天晓得你要来,俺早早就备下了,你看这块。」
姜青禾坐在凳子上看过去,这块皮毛特别白,毛色好,而且绒毛很长。
毛姨将这块料子放到她的手心,「你摸摸,皮客不上手光瞧都能瞧出来好不好,咱们刚认,得要摸。」
这块毛质很细润,但姜青禾并没有摸,她刚想摸来着,低头一看自己的手。开裂好了些,虽然她也有涂羊油或是猪油润手,但终究还是糙得不行。
织毛线的时候就老勾,她怕把别人这样好的料子给勾坏了。
「俺以前不做毛毛匠时,手都不管它的,」毛姨笑着说,「你就多抹点油,冬天养一养,这皮毛刮花了不要紧。」
姜青禾也试着用两个指头摸了摸,很顺滑,毛穗一点不打绺,她边摸边把自己的想法给说出来。
「这种叫二毛皮,俺们有非三十日龄而不剥的说法,意思是羊羔满三十日就取皮。」
毛姨说话轻轻细细的,她还没说完,瞧见姜青禾取出个本子和根木头似的东西,在那头写写画画。
「婶你说,我把这些记下来,怕到时候自己忘了,」姜青禾察觉到她的视线,连忙解释。
毛姨还抬头瞟了眼,啥也认不出来,她想了想接着说:「这要等滩羊的羊羔满三十日,取的皮才轻,毛穗自己往下垂,每缕毛髮都清楚,不结在一起。好的皮毛它用十几二十年,都不会结毡打绺。
最好的皮毛上毛穗弯曲多达九道,这种叫九道湾,是皮货中的上上者。」
「要是太早取的毛皮,就跟这皮毛似的,它的毛是短的,摸着不顺手,而且这种毛卖的便宜,压根不耐寒。」
「取的太晚,绒毛特别长,不好看,你瞅这种它整个皮板取下来都是厚的,要反覆去铲皮。」
毛姨一边说,还边拿皮毛让姜青禾感受下,二毛皮在贺旗镇或者说整个塞北都是出名的,在认识各种皮毛中,得要先认识它。
如果连二毛皮的好坏啥都不晓得,这地的皮货生意就甭掺手了。
说完二毛皮后,姜青禾记了一大堆,毛姨没想着一口气叫她全记住,其他可以慢慢来,跟她说些比较有用的行话。
「猾子,咋写俺也不晓得,」毛姨拿出一块皮摊在桌子上,让姜青禾过来瞧,告诉她,「山羊羔的皮叫猾子,摸着很糙的,这颜色还得会看,你瞅有青猾皮、黑猾皮、白猾皮,这种皮咋洗都没事,但是天冷穿不了,不抗冻。」
她还说了一大堆,其中有云板,这个词很陌生,而且解释了姜青禾都有点一知半解,啥叫未届生流产的羊羔的皮,毛姨说是流产的母羊皮。
还有板子,跟木头一点关係也没有,是山羊皮,铲得很干净,一点绒根没有的皮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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