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凋亡的细胞与教条

最初培养的细胞有多少种，到最后都只有一种存活下来，即那种构成结缔组织——它对器官和细胞起联结作用——的细长的纺锤状成纤维细胞。无论出于什么原因，其他种类的细胞都未能在他的培养瓶里存活。

随着建立的细胞系越来越多，海弗利克对它们的命名变得越发有条理。他很快从胎肺中开发出第二个细胞系，于是需要重新为第一个细胞系命名，不再使用“威斯塔研究所人肺”。

他决定简单些，以数字顺序来给细胞系命名。WIHL细胞系被重新命名为WI—1，第二个细胞系被命名为WI—2，以此类推。到了1960年9月，他建立了最后一个细胞系WI—25。这个细胞系来自19号胎儿（女性）的肺。（细胞系的数量多于胎儿数量，是因为海弗利克在使用其中几个胎儿时，从不同的器官得到了多个细胞系。例如，他建立的第二个细胞系WI—2，就是从1号胎儿的皮肤和肌肉培养出来的。）[155]

科学中常有不幸的事情发生。WI—2细胞系在生长了几个月后，因为细菌污染而死亡。海弗利克逐渐发现，取自某些器官的细胞，会比实验室里的其他细胞生长得更好。源自心脏的细胞系很不活跃：他的WI—6细胞不到三个月就停止生长，并最终死亡。但是，肾细胞却生长得不错，WI—1肺细胞生长得最好。

他开始怀疑，肺部成纤维细胞最适合在实验室中生长。

但是，1960年冬的这天，WI—3细胞出了什么问题？WI—3细胞系源自2号胎儿的肺细胞，如果他的预感没错，它们现在应该像WI—1肺细胞那样，正在旺盛地分裂。但是，他在过去几周里注意到，WI—3细胞覆盖住培养瓶底所需的时间，变得越来越长。而且，它们的培养基不再像此前那样迅速地由粉色变成黄色。培养基颜色的变化缘于酸性物质的产生，意味着细胞在活跃地进行新陈代谢。颜色变化放缓意味着细胞日常活动的速度在放缓——用过于简单的话来说，它们就像是70岁的老人，而不像20岁的青年。此时，在WI—3细胞系建立五个月后，又出现了令人担心的迹象。培养基通常都是清澈的，今天却变得浑浊，他担心那是凋亡细胞的残骸。

海弗利克把WI—3细胞拿去隔壁的实验室，用显微镜观察。

结果正如他所料，他看到了四散的颗粒状细胞残骸。此外，他仔细检查那些缠绕的、紧密的深色染色体（在分裂活跃的细胞中，可用高倍显微镜观察到），发现它们十分稀少。细胞分裂减缓，或许停止了。

在接下来几个月，WI—3细胞完全退化了。健康的成纤维细胞通常像一列列士兵排列得十分整齐，细胞紧挨着彼此，尖细的两端都指向相同的方向。然而，WI—3细胞凌乱地散布着，指向不同的方向。在显微镜的视域里，凋亡细胞的黑色残骸分散在细胞之间的白色空隙里，或附在细胞的表面，就像被冲上沙滩的浮木。

这些变化会慢慢出现，但是在看到细胞情况恶化的最初迹象时，海弗利克便开始尝试搞清楚他在培养WI—3细胞时犯了什么错误。或许是某些必需的营养物质不足，因此他调整了培养基的成分——将重新制备的液体倒在分裂放缓的细胞上。但是，即使这样做了，他也觉得结果不会有变化。他使用的培养基是由技术人员在地下培养基制备室里制备的，每次制备几大批，够用好几周。如果WI—3细胞有问题，那么使用相同培养基的其他细胞也应该有问题。但是，其他细胞却在旺盛地生长。

他的怀疑得到了证实，调整过的培养基没有让WI—3细胞复苏，培养瓶因细胞残骸而变得越发浑浊。

或许他在其他方面出了问题。罪魁祸首会是不洁净的器皿吗？但是，实验室使用的是同样的器皿，由同样的人员在研究所大楼内使用同样的器皿清洗设备清洗和消毒。或许偶尔的疏忽会导致培养瓶不洁净，但是这些随机产生的不洁净培养瓶，有多大可能总被用于WI—3细胞，而不是其他细胞呢？几乎毫无可能。

真正说得通的解释只有一个：WI—3细胞被污染了。要排除细菌污染这一可能性很容易：他将一些不活跃的WI—3细胞放到琼脂板上孵化，但是没有细菌生长出来。阻碍WI—3细胞生长的不是细菌污染。

要检测其他微生物则困难一些。其中一类重要的嫌疑对象是类胸膜肺炎病原体，这些讨厌的微生物比细菌小，比病毒大，海弗利克在读研时研究过它们。它们是细胞培养专家的灾星，即使科学家使用过抗菌素，以为已经将它们消灭，它们也总是像野草一样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所幸的是，海弗利克已经成为使用显微镜辨识类胸膜肺炎病原体的专家。类胸膜肺炎病原体的菌落形似“煎蛋”，有经验的人才能发现它们。他检查了浑浊的培养基，没有发现类胸膜肺炎病原体。

WI—3细胞还可能是受到了某种病毒的影响。海弗利克用显微镜检查它们，寻找病毒入侵的迹象。在显微镜下可以观察到病毒侵入细胞时产生的典型迹象。细胞的形状会变得很奇怪。

它们会膨胀，还可能从平时紧贴的玻璃瓶壁上脱落。它们会形成“包涵体”，即在细胞核或细胞质中聚集的异常蛋白质。海弗利克没有在WI—3细胞中观察到这些迹象。当然，无论多么努力地观察，他都无法得出否定结论，即他无法证明细胞中没有潜藏着某种尚未被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