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簡史

四十億年來，地球上的生命組織型態一路攀升。一開始，只有裸露的、自我複製的訊息束。接著，它們把自己包裹在細胞裡，其中一些細胞中進一步聚在一起，形成多細胞生物。然後，其中一些生物體發育出複雜的大腦，其中又有一些聰明的生物體變得高度社會化。這種群居又聰明的生物是如此社會化和聰明，因而發起了第二種演化：文化演化，也就是思想、習俗和技術上的演化。這種演化將這個物種帶往越來越高度的社會組織：從狩獵採集村落，演化成古代國家，再到帝國等等。直至今日，我們正要踏入一個有凝聚力的全球社會。要強調生物和文化演化的自然產物是什麼，那就是還有一種新興的全球大腦：網絡，透過人類大腦創造出的網絡神經元而驅動。

如果你從外太空縮時觀看這一切，當數十億年被壓縮成數分鐘，這看起來可能像是正在觀察單一行星生物的生長和成熟。確實，該物種的生長在這種強大的發展邏輯推動下，生物的持續凝聚（也就是出現和平有序的全球文明）似乎是不可避免的。

但這並非無法避免，而這就是問題所在，不過這個過程背後的邏輯確實是強大的。

首先，天擇是如此善於發明創造，以至於一旦出現聰明到足以發動文化演化的物種，之後很可能就會一路發展下去。我們的物種隨後在社會組織上的擴展，也很可能會從狩獵採集村落一路擴展到地球村，因為文化演化就像生物演化一樣，背後有個強大的創造引擎。

至少，我在《非零年代：人類命運的邏輯》一書中所說的就是這種情況。我認為，自石器時代以來，人類社會組織的擴張就受到與其相依成長的技術所驅動。隨著時間推移，相距甚遠的人群也開始接觸，並且多方進行交易或以其他方式相互合作。今天，我們比以前更仰賴世界各地的人們，好維持我們所需的產品和服務。換句話說，世界各地的命運變得越來越相關。這就是相依性。

怪的是，實際上加強這種相關性的，是氣候變遷等全球性問題。這些問題對世界各地的人們都是不利的，因此解決方案對所有人都是有益的。在各種意義上，身處不同大陸的人都在同一艘船上，共同合作符合我們的共同利益。這還會有什麼問題？

好吧，如果你拉近距離觀察整件事，答案就有可能浮現。

這是我腦海中浮現的答案：一群人互相戰鬥。戰線有可能是種族、宗教、國家或是意識形態，但近年來，敵對狀態似乎同時在這些戰線不斷延長。更重要的是，似乎有一些危險的正向反饋：一方的敵對會在另一方產生更多敵對，而這又會在原來那方製造出更多敵對，依此類推。這種動力會長期助長螺旋式下降。即便我們不是生活在核武時代，不是生活在越來越致命也卻來越容易取得生物武器的時代，這種情況都令人擔憂──何況我們確實生活在這樣的時代。

更重要的是，我們所生活的時代，能讓身在各處卻擁有相同敵意的小群人，藉由資訊科技輕易找到彼此、凝聚在一起，然後合力展開暴力行動。因此，即使是散落各處的仇恨，其致命的能力仍在增加。

這些仇恨是由什麼導致的？在某種程度上，這始終是同一回事：人類的運作，受到以自身特殊性為前提的大腦所影響。也就是說，人類在扭曲的現實影響下運作，這種影響以許多微妙的方式控制著我們，說服我們有權利以自己和我們的事物為中心、相信自己本性為善。而當我們偶爾做壞事，反映出的並不是「真正的我」。至於他們，他們沒有權利以他們和自我事物為中心，而且本性不是善的。當他們偶爾做好事，反映出的並不是「真正的他們」。而扭曲的現實經常會放大（甚至徹底捏造）由他們和他們的事物所構成的威脅。

因此，此處出現兩個價值：

一、首先，我們的確需要拒絕自我特殊性的核心演化價值。事實上，當我們能拒絕，此時此刻可能是人類歷史上最重要的時刻。

二、但我們不想拒絕天擇在某個意義上的價值：創造並維持有知覺的生命是好的。

令人高興的是，正念靜坐非常適合在為第二個價值效勞時，與第一個價值進行鬥爭。而我們獲得的獎賞是，這使我們更接近真實。

你甚至可以在某種意義上將正念靜坐視為生命自然展開的一部分，並且也是共同演化現在進行式的一部分。也許，鑑於這個宇宙運作的限制，要讓擁有複雜意識的生命出現在這個星球，唯一方法就是在這個過程中自我提升、扭曲變形。也許，一旦形成全球級的社會組織，複雜意識的生命要在這個星球上生存繁衍的唯一途徑，就是讓自己不再扭曲變形，或者至少有部分不再曲解失真。

我們可以感謝佛教，讓我們得以通往這不扭曲變形的實相。佛教並不是唯一值得獲得感謝的。從古代開始，許多宗教和哲學傳統中的思想家，在某種意義上也看到了這個問題，並提出了解決方法。這很好，因為這意味著當人類面對集體挑戰時，可以從許多傳統中汲取資源。

但我們應該承認，在這個問題上，佛教極具先見，且能如此敏銳、有系統地做出診斷，並提供如此全面的處方。現在，科學也證實並揭示了問題的根源就內建在我們身上，就在創造我們的天擇。幸運的是，天擇也為我們提供了解決問題的工具，讓我們擁有可能超越當下處境的理性和反思能力。

誰知道，也許我們真的能超越。

1. 當然，不同的「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