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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游大夫是有点着忙,给柴鸡推药时又推得太快,鼓起一个大包。她回头招呼小郎:“来!帮着揉揉!”

小郎怕传染,蹑手蹑脚找了块手纸垫着揉,撅着嘴埋怨:“你就不能揉,还用叫我?”

“今天太忙,马号伤了好几个,医院忙不过来,叫我打完针马上去。那个院长不好惹,我得快走!麻烦您了!”小郎是革命群众,属于“二劳改”的游大夫只能低声下气央告她。

“马号怎么啦?”

“嗨!给捲毛芦花灌药,那畜生不干,踢伤了五六个!”

“姓吕的呢?”

“问得好!姓吕的要在,捲毛芦花准服服帖帖,餵熟了呗!偏偏回家了!”

“哦!有些日子没见他了,逾假不归,逮回来不就得了?”

“回‘老家’了,上哪儿逮去?”

“死了?”

游大夫点点头,看看周围,煞住不说,但是已经进入烧鸡的耳朵。

自从“吕布”请假进城以后,烧鸡每天用发卡在枕边的泥墙上划一道印。划到第六道的那一天,收工路过方池,她就眼巴巴地盯着池畔,盼着牵捲毛芦花来洗澡的人。按照“吕布”临走时说的“五天假”,他该回来了。可是人和马都没影儿,正在她的脑袋前后左右乱转的时候,一阵杂乱的马蹄声传来,远远有人嚷嚷:“女队快走开!”皮队长忙把女囚带进玉米地,捲毛芦花已经扬鬣奋蹄咔嗒咔嗒直衝过来,马背上骑的不是“吕布”,是马号组长。那个干巴老头被颠得歪歪斜斜,经不起公马突然长嘶一声立起来,又伏下去前蹄刨地后蹄升空猛踢。这一起一倒之间,扑通一声,下池洗澡的不是马而是人。捲毛芦花摆脱了背上的负担,扭头向玉米地奔去。女囚顿时吱哇大叫一阵大乱。幸亏后边赶来五六个精壮的小伙,揪鬃毛,拽尾巴,拉缰绳,打成一个攒盘,捲毛芦花再英雄也敌不过人多,拉拉扯扯回了马号。干巴老头水淋淋地上岸大叫:“算了,算了,等老吕回来再洗澡,这几天打几桶水给它浇浇,凑合凑合得了!”

这一“凑合”就没头了,捲毛芦花再也没露面,说明“吕布”一直没回来。烧鸡一边划道一边自我安慰:给孩子看病不容易,找熟人,筹钱买药……都挺费事。他不回来说明孩子有救。算算自己还有半年到期,心头出现一线曙光,觉得有了盼头。离了婚,跳出小老闆的魔爪,不必当恶魔的筹码去引诱数不清的男人。和心爱的人在农场建个小窝,穷,怕什么,续上这段未了缘死也瞑目。她闭目斜倚被垛,大炕上传来群“鸡”为铺位宽窄争吵和拌嘴,聒噪得头疼。还有半年,一百八十多天,便能离开这里。慈渡劳改农场有个规矩:二劳改成了家必给间小屋。哪怕给间狗舍也比号子强呵!住过高楼大厦清凉瓦舍吃过见过的烧鸡如今只渴望有一块真正属于自己的容身之地。说了归齐,人占那么多房和地实在没用。暂时的闭眼只占一张床;永久的闭眼只占一眼穴。任凭你是帝王将相高干财主,占有成百上千平方米的大红门小红门四合院别墅楼堂馆所,到头来都是人家的。

鸡窝 十六(2)

但是,难道世上一切都有定数?难道因为自己过去住得太宽占得太多上天就不允许现在再占有一寸一分?烧鸡听到游大夫嘴里漏出的那个可怕的信息,觉得冥冥中伸出一隻无形的大手,一下子捏碎了自己幻想中的小窝。

烧鸡不必打听就对“吕布”遭难的细节过程瞭然,一如亲眼目睹。共同生活多年,她对小老闆的心肠和手段都早已清楚。“吕布”进了那个家,绝对躲不过那双分得极开的眼睛。论比体力,“吕布”一个顶他仨;论斗心眼,十个“吕布”也斗不过他一个。一切都完了,真不该让“吕布”去照顾儿子。应该想到小老闆离了婚还在城里;应该想到在这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期间,五类分子的一条命还不如一隻蚂蚁。小老闆都不必亲自动手,他只需动动嘴报告,马上有人来消灭“吕布”这个“狗屎堆”。

没有了“吕布”,小窝不必存在,连自己这个人也没有必要存在了。麦垛幽会以后,烧鸡开始关心自己,打针吃药比谁都积极,反应再大再难受也咬着牙承受。脸上那层灰黑的晦气渐渐退去,泛出薄薄的红晕,紫檀木镜中现出的人儿日益年轻。现在这一切都成为过去了。

游大夫为了节省药物,对烧鸡等几个见好的病号停止打针改为服药。改药以后发现别人还好,独有烧鸡一天比一天萎蔫,以为是药物反应,谁也不会料到烧鸡偷偷把药片扔掉。

烧鸡病倒了,跟死去的酱鸡差不多,都十分老实安静,都吃不下饭,窝头换成病号粥,依然一盆盆剩下倒掉。烧鸡的嘴特别严实,她家发生什么事,谁也不知,女囚们仍以为她是财主。财,像血,定会招来嗡嗡的苍蝇。柴鸡早就觊觎烧鸡的穿着打扮,但烧鸡对任何人都是冷冷的,没法讨她的好。现在“财主”病了,吃不下饭,正是献殷勤的好机会,便和九斤黄商量。九斤黄鼻子里嗤了一声:“凭你?你趁什么?人家看得上你家的老咸菜?”

柴鸡拧了她一把,乜斜着眼说:“不会去找项四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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