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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响突然传来唐景人咕噜咕噜的声音,他说话习惯低语,话语总是像波子一般在喉咙里打滚。他说:“York,你听听这段前奏。”

林约举起手点头示意。

厚实的吉他独奏响起。

就像那个时代的好莱坞电影炫酷的片头音乐,甚至能想像出几个骑着拉风机车的小子向画面驶来。

几个音符便抓住人心,节奏强烈充满实感。

杜若和水晴嘴巴“O”起来,心跳加速地对视了一眼。

这首歌,是后来家户喻晓的一首。虽然作为快歌,并没有其他曲目那样在技术上惊世骇俗,但旋律上更亲民,而且是典型的Rubus风格的歌,不仅敲开了万千普通家庭的门,还完美地展示了Rubus的魅力。

杜若紧张得毛孔都放大了。

她居然亲眼见证了这首歌的诞生。

她还记得在这首歌的MV里,五个人年轻的脸庞充满了表现力,和大流的MV中谈情说爱的男女场景不同。画面里是高傲、孤寂,还有药物依赖和暴力。

人性的阴暗面,都只不过为爱而生,没有必要遮遮掩掩。

林约听出了前奏的改动,示意了个“OK”的手势,其他人也连忙配合着改手头上的谱子。与之对应的吉他SOLO部分也作了些许改动,唐景人把改动后的旋律认认真真弹了一遍,大伙儿都板着一张脸,只有水晴和杜若听得一愣一愣的。

唐景人的十根手指,一定是每一根都无缝对接着他的大脑感情线,才能如此无障碍地用吉他精准地表达着情绪,并在每一个人的大脑里荡漾开来,肆意挑动每一根神经线。

忙完了一段,水晴问:“我们可以进去看看吗?”

也许这是她们一生唯一一次进Rubus的录音现场了。两个人战战兢兢地推门走进玻璃室子里,唐景人火红的头髮披了整整一个背,正沉静地坐在小椅子上,缩成很小一个。

跟上次的那不断喝酒用力摇骰子弄出咣咣铛铛噪音的那个他判若两人,也跟在台上颠颠狂狂的神经质吉他手判若两人。

如果他身上有两个他,那么,使这两个他剥离的,一定是他手上的那个吉他。

杜若轻轻坐在键盘旁的小凳子前,把手按在大腿上,一时语塞。

眼前的唐景人火红火红的,脸庞隐在红髮后,皮肤好得惊人。黑漆漆的墨镜下,如同一个黑洞,吸走了他的眼睛和视线。

此刻他正看着哪里?用怎样的眼神?

所以说,她讨厌死了墨镜。

偏偏,他爱死了墨镜,从不给人看他干净的不经修饰的眼睛。

“FERNANDES。”杜若装着懂行地往吉他上一瞥,说。

“嗯?你能懂?”唐景人好奇地问。

“哦,不不。”杜若连忙摆手,“我学过,但因为弹起来手指很痛,我就把吉他送人了。”

她说着,觉得羞愧,不由得吐了吐舌头。

这话逗笑了唐景人,他说:“手指痛?可能女孩子是娇嫩一点。”

别说了,杜若想,女吉他手一大把,这不是讽刺她嘛。

“我可以摸摸着把吉他么?”杜若小心翼翼问道。

这把经过涂装的FERNANDES,后来陈列在他的葬礼上,最后移到了他的纪念馆上,被30年后的她透过玻璃细细观察。

一把吉他,把远远近近的时空连接、纠缠在了一起。

而眼前这个腼腆的人,将会变成那张轻飘飘的遗照。

她的心里一震,手是抖着的。

手指触在吉他上,就如同触在他的皮肤上一样,既平滑,又有凹凸的肌理感。

她的鼻子不由得酸了。

转而看他的脸,并没有特别的表情,就像所有的悲伤都不会发生。

“你的手会变得很奇怪吗?”她轻声问。

他轻笑着把吉他拨片含在唇上,把手摊开给她看。并不是特别修长,只是瘦,摸一摸那被磨得没有了指纹的指肚,软绵绵的,又很殷实。好像就算划开了,也不会有血流出来。

凉凉的,水一般。

她用力咬住下唇,泪水啪嗒掉下来。

这是她来到这里整整的一个季度里,第一次哭泣。

全世界都看到了她莫名其妙地掉眼泪。

她窘迫地吸了一下鼻子,不敢抬手擦眼泪,仿佛不擦就能掩饰她掉眼泪的事实。

“抱歉。”她飞快地站起来,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录音室的大门,咚咚咚地奔回地面,挨在墙上大口大口地呼吸。

正值黄昏时分,街区上来来往往是骑自行车和摩托车的人。

他们烫着大捲髮,穿着宽大的T恤和丹宁牛仔裤,揣着BB机和大哥大,从办公桌或工厂里、柜檯前解放出来,手里或者提着萝卜青菜,或者握着恋人、小孩的手,生活在1989年干干净净的天空下,生活在楼宇还不太高,还不太会塞车的这个城市里。

杜若莫名其妙地哭得更放肆了。

她对自己一点把握都没有,她鲁莽地来到这里,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能为唐景人做些什么。

他生活的轨迹已经很清晰明了,他有志同道合的拍檔和朋友,他有他的吉他和音乐,他有他的梦想,他缔造自己的王国,他甚至会有自己的恋人。她来阻止他的死亡?她凭什么插足他的生死?

他俩没有交集,她又不是他的家人,不是他的恋人,连他的音乐后人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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