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断的确杀人不眨眼,但他从不后悔。
唐翦忍不住又问他:「你颔下是怎么了?」
重断依旧不言,抹了刀尖上的血,满脸邪魔之气却若神祗,瞥他一眼,抬手直接从还魂崖劈砍开一道裂缝。
唐翦想起容千戟龙形时颔下那颗龙珠,心下一痛,固执地站在原地不肯走,自顾自地骂道:「你对自己这般狠,对容千戟这般狠!那不如做得痛快些!你走后,我且告诉他,你被下了大红莲花地狱,已不成人形,死不了活不了,生世不灭!」
「因一人之家仇搅乱三界,杀得天宫的冬日都延长数月。」
重断讲话的语气淡得很,道犯下的罪行累累,像与自己无关一般,「神佛来判,最痛不过阿鼻地狱。」
唐翦眼眶积了泪,他身在冥界数千年,怎会没听过那些身入其中者都是些什么人,那个地方是佛界的地狱,万死万生,喘息须臾都无,是所有地狱刑罚的终极地带。
眼前……重断这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什么都安排好了,自己也就什么都不怕了。
他为心神,世间人情冷暖看得淡,这一下却被重断激得眼泪泉涌般落了地上,边走边抹,怒道:「现下你与容千戟相认了,又要抛下他!重断,你道人心是铁做的么?!」
重断不回话,拎着他的衣领,纵身飞入云端。
冥界酆都之主五方鬼帝,被地藏菩萨收于座下感化,化为一黑梼杌,傲狠明德,尾长丈八尺,历经七七四十九万时辰,才可重归冥界。
简而言之,冥界暂易了主,可冥王仍然不是重断。
此事一出,震惊三界。
这重断打下天界又攻破冥界,上天入地,三界再无人能敌,为何两个位置都不愿意坐?
当时唐翦问过他,重断不答,只是让他握好那冥王的符。
一回天宫,容千戟飞扑入他怀中,抬头满眼都似落了辰星,见他疲累,挪开一点,扶着重断到了床边,问道:「你今日又去了冥界?」
他压根出不去,没办法跟着重断走,只得干着急,好不容易盼到重断回来,又是这般憔悴,看得容千戟心如刀割地疼。
重断点点头,唇边勾起一抹笑:「我去试了那曼珠沙华,传言说那花叶生生世世都不得相见,我用手掰都掰不正。」
他难得与容千戟讲起所见所闻,后者听得觉得有趣,表面上假装着新奇,鼻尖却暗自催动灵力去闻被重断用法术掩盖下去的血味。
重断一身血气久了,容千戟似乎都快要觉得这就是他身上的味。
檀香混了血腥,如漫上彼岸的潮水,粘腻在心间,刺得容千戟好不舒服。
他暗自握紧了拳头,笑问道:「话说回来,冥界我还未去过,那鬼门关是死了才能去?还是说,神仙也进得了?」
「沧海之中,有度朔山,山里有桃木。你出蟠三千里,再问树枝……」
重断不紧不慢地答,停顿了下,生生把「东门在何处」改口成了「西门在何处」,继续道,「那便是万鬼出入之地。」
他今夜的话好像格外地多,音色低沉,像雷鸣般震开在容千戟的耳畔:「若是偶遇不幸,你过阴的时候,别走投胎路,直奔还魂崖去。」
「为什么?」
「就能起死回生。」
他当然不能告诉容千戟,因为此时阴间冥界做主的,已变成了唐翦。
容千戟只以为是阴间什么不为外人道的秘密,答话的声都变得小一些:「真的?还有这等好事?那我不怕死了。」
重断看他这样,觉得可爱,笑道:「真的。尊为龙王,你还怕死?」
「怕。」容千戟老实道,「但之前我以为你要杀了我,又是不怕的。」
长辈罪孽,父债子还,如若他终究逃不过一死,死在重断手上又何妨?
祸福无门,唯人所召,善恶之报,不过如影随形罢了①。
重断心下愧疚,伸手捏紧他的掌心,另一隻手将自己衣裳内衬紧贴着胸膛的那一块玉雕龙取出放到容千戟的掌心,眼神里是说不出的空落:「若是哪日,我魂魄再度撕裂不回……」
「此物藏了我半魂半魄,你挂在心口上,尚能保你一时。」
容千戟轻声道:「就一时?」
重断道:「一霎是一时,一生也是一时。」
容千戟抬头瞧他冷峻却露了柔情的眉眼,「就一生?」
重断握住他的手,慢慢将他手掌合拢,笃定道:「我的一生。」
他把年季生死作废,把朝生暮死作废。
重断见容千戟半阗着眼,影沉一对眉蹙着,没多少精神,强撑着想站起来,又有些眩晕,心道是药性快发挥作用了,捉了容千戟的手腕,后者透过一片朦胧看他……
容千戟觉得浑身无力,没劲,愣道:「你把,把殿里的,檀香……檀香换成了什么?」
「迷迭香你可闻过?」
重断抿紧下唇,把他发抖的全身强制性摁住,力气用得过大,颔下划开的伤口猛地裂开,血流如注,心中暗骂唐翦一句法力不够,忽然见怀中容千戟挣扎起来!
「你这里哪儿来的伤口?你迷晕我做什么,你……」
重断如今讲一句话血流得更多,哑着嗓道:「我换的迷迭香,燃足二十四个时辰……」
「你不要再讲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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