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逍由水幻化而来,无形无骨,化了一簇溪流淌在重断脚边,如今听了传唤,即刻起身:「将军。」
重断怒道:「我只叫你看好他。」
明逍为重断左膀右臂,极少违逆他的意思。
「何碍,他也活不了多日。」
他用指尖去拧髮丝滴的水,绕了一圈在颈后,继续道:「如今老龙王已有下落,小龙王的利用价值自不必多说,我不似唐翦那般好心……」
「未寻到老龙王。」重断道。
明逍愣神片刻,问他:「小龙王留否?」
重断不答这话,将腰间斩龙凶器抽出扔到明逍手中,「今日起你驻扎灌愁海,再补补它。」
「又裂了?」明逍抬起那凶器左看右看,觉得好笑:「你费尽心思铸成的天下第一凶器,竟如此脆弱?」
身后又颳了大风,重断不语,迟疑半晌,闻到空气中那血腥气味,道:「非我指令,暂不再回。」
明逍咬牙道:「传言小龙王与将军关係匪浅……」
重断盯那云端的嫣红血色,喉间被寒风颳得犯哑。
「如你所想。」
天宫消息传得极快,如今三界四处在传,小龙王的龙角被水神削断,根骨难铸,已退化成蛟,日夜歇息与寝殿,大将军已吩咐不得有人近身。
重断白日仍未去看他,夜里化了兽形,自窗外跃入,趴伏在了床边。
榻上容千戟面色苍白,伸出软绵的手,抚那白虎绒耳,白虎像是明白一般地,轻轻地用额间的「王」字拱容千戟的掌心,伸出粗砺的舌,舔他的指端。
容千戟闭眼,嘆息般地:「龙没了龙角,好像人没了眼睛。」
白虎听罢,凑上前,以兽爪扒住床沿,长须抚面,吊睛虎目,认真地望容千戟的眼,看得后者惊喜非常,压低了声音道:「眼睛。」
一隻锋利兽爪猛地停在容千戟的眼前,以掌心梅花触了触容千戟的眼,那一瞬间,容千戟快以为这畜生要一掌拍碎他。
容千戟头顶还封着膏药,长袍微敞,锁骨上起了半边的龙鳞,暖色褪作闷青,漂亮带翼的尾也化作溜溜的尾,一下下地敲打在床帐边。
白日受折磨的痛楚一扫而空,他蜷起冰凉的尾,去缠白虎绒绒长尾,眯起眼笑,「我是容千戟。」
这句话他在这个房间内说了百余次,却没有人听,如今他相信这白虎逐渐起了灵识,多教教,大概是听得懂的。
容千戟艰难起身,靠在床头,看那白虎去舔八仙桌上盛的碧粳粥,悄声又道:「我是你的容千戟。」
晨起,重断满面铁青地起身更衣,脑子里一团浆糊,拴好腰间袍带,控制着自己不去看身旁熟睡的小蛟。
昔日的小龙王,如今紧缩成一团钻在锦被之下,尾处有几块撕裂的疤痕,周围没有鳞片。
今日午后,心神唐翦偷偷来探容千戟,往盘里盛了翡翠汤圆,道这人间在过元宵,小龙王也是孩子,尚且吃些。
唐翦见他又送了面莲花镜,道是此物能窥探着心上人在做何事。
容千戟接了,但不敢瞧。
唐翦朝着容千戟的这一面笑盈盈地,打趣他,「遮掩什么,我乃心神……殿下别是忘性大。」
容千戟红了脸,如今还下不得地,闷声答:「你总有错的时候。」
「近日重断那斩龙的凶器裂口常出不断……」
唐翦话锋一转,「你猜离恨天上的仙姑何种说法?」
第十一章
将军,小龙王对你有情。
这句话,多年后的唐翦仍旧记得,他将这仙姑九字之句装进了心底,以天界的月桂酿酒,封坛在山中。
他是心神,执掌人间爱恨是非,烟火风月见得太多,对人心更是敏感非常,容千戟如今斟满一壶清酒,他不去品味,都方知那浓香为何不褪。
这九字,那日在龙王寝宫之中,唐翦亦未告诉容千戟,说了也是徒增烦恼罢了。
他见这小龙王用情太过深刻,不寿之相,心中郁结杂乱,却仍是一副乖巧冷厉的性子,不知那层层皮相之下,掩藏了多少用心良苦。
唐翦坐至床沿,端了那碗翡翠汤圆,欲餵与容千戟食,容千戟受宠若惊,道了句谢。
他此时的手臂还略微有些难抬起来,若想在人间的元宵节吃点,还真需藉助心神之力了。
唐翦靠他近了些,正面带笑,反面却是眉头紧皱,在催动灵力钻进容千戟的一颗七窍玲珑心。
待看清了内里的景象,唐翦正面连笑也笑不出。
「不然我自己来罢,劳烦了你。」容千戟看着唐翦猛地一抖的手腕,勉强笑道。
唐翦不知为何就再坐不下去了,站起身来把翡翠汤圆的碗递给门口候着的鲟鱼精,看她心中并无污脏,才放心道:「好好餵他,我去门口站会儿。」
鲟鱼精拢了湿润的发,纤纤玉手接过那碗翡翠汤圆,不敢抬头去看小龙王。
重断离宫前往人界的那日,唐翦看着重断临行前,未入龙王寝宫半步,反倒朝着另外一个方向大步前去,心中不免也跟着一痛。
多情最是咫尺天涯间。
这日容千戟晨起得早,趁着重断不在天界,化了蛟身,忍痛前往了观仙台,见三生石上众仙皆入了人间山林之中,或隐居,或打坐修真。
这天界一日比不得人间一日,烟火气沾染得重了,他的天界众仙更像是被困于这处处山岭,不再通那神仙的灵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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